四十六

青年伸手过来，我不由自主地往后躲了躲。

玄瑾动作落了空，面上也没有生气模样:“过来，我给你上药。”

“不用了。”我微微垂下了眼睫，胸口经脉还隐隐作痛:“我自己上药。”

他定定看着我，忽然十分强硬地将我的手拉了过去。

“你做什么？”我挣扎起来。

玄瑾一只手按着我的动作，另一只手掰开了我紧握的掌心。

掌心是累累伤痕，挣扎间痛得我几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云雷鞭本不可能伤主，除非你功力大减，无法掌握。”

“对。”我怒极反笑，挣开了他的手:“我现下已不比先前，是颗废子了，怎么？你要杀了我吗？”

玄瑾沉默半晌，放下了手中的药瓶:“你好好休息。”

我捏紧了拳，掌心的伤口裂开来，红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溢出，浸湿了袖口。

此后日子莫过于如此，我被囚禁在九西宫里，走不出去，旁人也鲜少进来。

期间玄瑾也来过几次，有时只是来看一眼就走，有时能端着书在我身旁坐上一整天。

他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亦将他当做空气，不闻不问。

只是我总免不了要莫名想起公孙谕。

他还在等吗？

早知晓当初便应该告诉他我要回来一趟了。

不知又过了几日，我躺在树下，拿书卷半掩着脸假寐。今日看的是《世说怪语》，记录了些人间对冥界精怪的遐想，或是一些半真半假的传闻记录。

我闲来无事，随手从侍卫兜里摸来的。

旁的倒是没什么，只是有一条传闻还算得上有几分意思。

里面记载了一千多年前有位威名赫赫的冥王，他法力高深，三界之内难寻敌手。登基之后只用了三月便收复了所有叛军。

我第一眼就看出了这就是在说玄瑾，此书花了十多个篇幅洋洋洒洒介绍了这位战无不胜的煞神的生平记事。

这作者夹带私货实属明显，竟花了整整一个篇章来赞扬玄瑾是如何风姿过人，容颜俊美，词藻之华丽，遣词造句之讲究，堪称得上是灿若舒锦、文采斐然。

冥王父母是谁已不可考究，只知他出自于一个无名门派，门派底下除他以外，还有两位弟子。

大师兄自然是鬼孟了，玄瑾排行第三，前头还有个师傅捡回来的小师姐。

他与师姐从小一并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那师姐却不是冥界中人，而是一位毫无修炼天赋的凡人。

但所幸温柔贤淑，容貌过人。

二人一来二去的，又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便很有些朦胧的好感了。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只见作者笔锋一转，写到:“然而天不遂人愿，不知是哪一日，门派里忽然来了一众蒙面兵卒，法力高强，又岂是他们这一小小门派可以抵挡的？小师姐与门派唯一的一位掌门，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师弟。便将他迷晕了然后悄悄关在了石洞里。”

“可怜那后来人见杀人、佛见杀佛，堪称无人可挡的煞神跑回门派时，正看见那些兵卒剖开了他大师兄的胸膛，硬生生剜出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没有思索地就扑了上去，然而他彼时不过也才是位少年郎，又怎么抵得过对方人多势众。不仅连大师兄没救下，那些丧尽天良的恶徒还强逼他吃下了大师兄的尸体。”

我忽然有些不舒服起来，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鬼孟。

难道这书中记载的竟然是真事吗？

但我转念一想，不过一本野史罢了，此事隐秘，连冥界中人都不知晓。

更遑论凡人？

按捺住那有些微妙的不适，我接着看了下去。

“那是个凛冬，冥界下了场大雪，每一片雪花都像是刀一样锋利。少年被扭断了胳膊，断了经脉，却还是固执的、沉默地向他的师姐、师傅、师兄爬去。众人肆意嘲笑他，然后在少年将将要触及到那些冰冷的尸块时，指尖一弹。”

“这不过是一个极简单的动作，然而少年便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泯灭了，铺天盖地的灰白的烟雾笼了过来，似一场大雾。”

“即使是被迫吃下师兄心脏、即使是被生生震断经脉都没有发出声音的少年，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比兽类逼到极致更绝望的声音。”

我忍不住合上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