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平常不过的一个雨天，五年的时间却在今天被压缩成短短一瞬，被一个电话轻而易举地刺破。
他接到第一个电话的时候，在听到魏暮声音的那一瞬间他就下意识地掐断了通话，魏暮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那被强行中断的两个字却像附骨之蛆空中之灵，绕在耳中空中他的脑髓中，死死地缠住他，像魔鬼的咒印，一遍又一遍。
魏暮很执着，电话铃声连着响了一个小时，纪随安没接，却也任由它在那响着。
中间秘书敲门进来，提醒他二十分钟后有个会议，纪随安说将会议推迟一小时。秘书有些惊讶，纪随安素来严格自律，时间意识极强，也极少有这种推迟会议的情况，但她没说什么，答应了之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纪随安其实并没什么非要推迟会议的理由，但遇上魏暮，一切就都乱了套。
他的头脑很清醒，但四肢却又浮着一层倦怠，说出的话也像是未经大脑的反应，他清醒地看着他自己失态。
失忆？纪随安将这个词嚼了几遍，嘴边忍不住浮上冰冷的笑意，简直荒唐得可笑。魏暮为什么要打电话来，为什么要演这样一出戏，他们当初分开得那么难看，现在魏暮开口却是亲密无间的熟稔，他想做什么？
秘书又在门外轻声提醒，纪随安站起身，脸上已经恢复了不动声色的淡漠，无论魏暮想做什么，跟他都没有丝毫关系。
等入了夜，雨一改白天的绵绵之势，瓢泼而下，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雨声的喧杂之中，纪随安九点多从公司出来，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拿出私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赵知其打来的。
赵知其是纪随安的大学同学，现在还在读博士，毕业之后两人联系并不多。
红灯转绿，纪随安一边启动车一边将电话给赵知其拨了过去。赵知其接得很快，说了半天就是没什么正事，一会儿问工作怎么样，一会儿抱怨自己博士有多累，纪随安不想听他瞎扯，打断他道：“有什么事吗？”
赵知其言辞闪烁，底气明显不足：“你猜我今天在学校碰到谁了？”
“谁？”纪随安平淡道。
赵知其干笑了两声，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魏暮。”
“哦，”纪随安说，“有事吗？”
“也没啥事……”
“没事我就先挂了，”纪随安说，“正在开车。”
“等下等下，”赵知其急忙制止他，终于别别扭扭地开了口，“我坦白自首，傍晚的时候我在院系楼下碰着魏暮，他是来找你的，我跟他说你早就不在学校了，他就问我你住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们出什么事了，我本来没想说的，但他那模样吧……反正……”
“所以你告诉他了？”纪随安问。
“昂……”赵知其自知理亏，讪笑道，“等他走了我就有点后悔，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
“我知道了。”纪随安将车拐进小区，车轮溅起地上的积水，碾出一片水声，将对面赵知其道歉的声音也碾得模糊不清，纪随安看到路边长椅上坐着的黑色身影，雨水重重密密，他的眼睛像是钉
在了那黑影身上，脸色冷峻无比，攥着手机的手指却用力收紧，背临敌一般瞬间绷直了。
纪随安挂掉电话，车开过那个黑影，拐进车库，带进去一大片雨水。纪随安坐在驾驶席上，闭了闭眼睛，随即睁开，打开车门下了车。
魏暮已经跟了过来，纪随安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魏暮往前走了一步，苍白的脸色暴露在灯光之下。
“随安……”他挤出一个笑，轻声道，“终于找到你了。”
纪随安锁上车门，这才真正转向魏暮。
“你哪位？”纪随安冷道。
魏暮浑身都湿透了，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是从泥里滚过，脸上也湿漉漉的全是雨水，额角还有擦伤，看起来狼狈极了。
纪随安冰冷的语气戳破了现实，魏暮脸上勉强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了。
“你说我们分手了，”他咬了咬牙，问道，“是真的吗？”
纪随安不耐烦了：“要我说几遍？”
“是不是有误会？”魏暮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在纪随安冰冷的眼神中停住，颤声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纪随安看着他自顾自地表演，忍不住笑了起来，姿态闲适地道：“差不多得了，那事过去那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可追究的，你是真失忆了还是表演欲旺盛，都跟我没关系。”
他不想再跟魏暮浪费时间了，大步朝车库外面走去，魏暮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纪随安停住，猛地盯向魏暮，眼中的恨意和怒火一瞬间毫无遮掩，魏暮被吓住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又死死地抓住了纪随安的手臂，颤抖的声音混入雨中，被打得七零八散：“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你说的……”
“滚开！”纪随安冷声喝道。
“我不信。”魏暮执拗地盯着他，眼眶通红。
滔天的怒火席卷了纪随安，这些年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愤怒和仇恨翻涌而出，他将魏暮狠狠地摁在墙上，一字一句道：“魏先生，你再这样我叫警察了。”
魏暮没反应过来一般，茫然地看着他，被那双眼睛看着，纪随安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像是很多年前的魏暮的眼睛，他看过吻过抚摸过很多遍的眼睛。
他松开手，打开伞走进雨中，魏暮亦步亦趋脚步踉跄地跟着他。
十几米的路程中，那些愤怒、仇恨、慌乱、混沌的茫然，被他一步一步地踩进雨水中，走进公寓楼的时候，纪随安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收了伞，雨水顺着伞尖一滴一滴地打在地面上，迅速地积成了一小摊。
“你想要什么？”纪随安突然问。
魏暮没吭声，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纪随安，右眼尾一点小小的疤湿漉漉的，在灯光下无比清晰，纪随安移开眼，走进了电梯。
魏暮往前走了一步，在纪随安冰冷的视线中停下脚步，电梯门在两人之间缓缓合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