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撩起裙角便跪下来,将城防图和城印举过头顶:“大人也算和我阿娘有同族血脉,不会连这点要求也不肯答应吧?”
一旁的裴鹤寻冷眼看着,对她的话实在无法认同,双方本来就是敌对关系,她这样牵扯,实在不知到底什么目的。辛自遥没接印也没拒绝,沉默了半晌后道:“首先,你说礼制,自古以来没有皇帝旨意,没有哪个和亲的公主是回朝安葬的,况且义合公主还是前朝公主,不是我朝的公主,我也不是皇族,就更不要谈什么同族血脉了。”
“什么……”辛自遥直对她怨愤眼神,继续道:“再者,如今我是来攻城的,你要一个破你城门杀你兵卒的人来替你葬母,你觉得合适吗?”
少女一下子歪坐在地,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原本满眼的怨怼此刻也因为眼泪而柔和了不少,她虚握着图印,整个人娇弱而哀怨,与方才浑身戾气语气尖锐的她几乎判若两人。
要不是还记得她是敌国公主,连辛自遥都要觉得是自己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壬生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觉得她看起来那么瘦小可怜,又才刚经历这么多事情,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他上前扯了扯辛自遥衣角,小声道:“王爷,她也挺可怜的,要不……要不就答应她吧?”
“……”辛自遥满头黑线,没猜到这傻小子竟然这么容易被美色诱惑,这种时候给他来这么一手,板着脸问道:“你觉得我是在欺负她?”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只是想安葬母亲而已也不过分啊……”
“……我刚才的话,是不是还要再说一遍给你听?”
“王爷……她一个女孩子又没什么关系,我可以亲自看管!绝对不可能出什么事的……”他顶着辛自遥责备的眼神,大着胆子道。
辛自遥无话可说了,本来安置她就已经是个难题了,偏偏这时候壬生还这么坚持,只看得到眼前娇弱的公主,却全然不明白即便把她带到长安也不可能真能好好安葬义合公主这个道理,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你是还嫌不够麻烦,还想一路带着她?”
“这……能、能有多麻烦……”壬生看了看歪在地上的公主,又小心翼翼地瞅了辛自遥两眼,声音细若蚊蝇。
至于旁边围观者,没有一个敢说话的,裴鹤寻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道壬生实在是给辛自遥出了个大难题,换做是自己,两个都不理就好了,但辛自遥心软,他必定在壬生提出之前就已经想过如何安置她,甚至可能也想过带着她这一可能。但偏偏壬生提出来了,这个问题就被摆到了明面上,只要公主不傻,她就必然会把这一点拿来利用,利用辛自遥的心软和对壬生的重视,由被动恳求变为主动胁迫。
他看向少女,见她始终盯着辛自遥二人,眼珠转动,眼中隐隐泛出点热切的光来,他就知道,果不其然了。
“王爷不愿意答应我,难道会在这里就杀了我了事吗?”少女仰头看他,语气柔弱。
这话一出,辛自遥顿时心头一紧,看壬生眼中惊异,立马侧头警告她:“你最好闭嘴。”
看他的反应,少女就更加坚定心中所想,不由在心底暗暗发笑,脸上却更加楚楚可怜:“我只求随军回长安去安葬我母亲,一路绝对不会给王爷添麻烦,可如果王爷实在狠心,要丢下我在这里自生自灭,我一个弱女子,必然是没有命了……”她说着又掉下几滴泪来,任由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壬生见了更加心疼,又没眼色地去扯了扯辛自遥衣角,极小声地唤了一声王爷,辛自遥气结,一把甩开他的手,瞪他:“你非要带着?”
“……”壬生没敢说话,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辛自遥闭上眼,长叹。
“……王爷?”
辛自遥转身往下走,壬生愣在原地,呆呆地又唤了他一声,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行,带着就带着吧,叫几个人严加看管。”壬生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他回头,冷冷地瞪着自己,又道:“从今天起,你就是裴鹤寻的亲兵,你的一切都由他来管,不管什么事都不用来见我了,至于她。”他瞥了一眼少女,“我亲自看管,你一眼都不准见。”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下去了,壬生还愣在原地,辛自遥那句‘不管什么事都不用来见我了’还在他脑子回荡,他顿觉如遭雷击,久久回不过神来,难道是自己做错了吗?他想不明白。
裴鹤寻脸上也露出点不好的神色,他拧眉望着辛自遥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瞥了一眼壬生,什么也没说就下去了。
少女仍歪坐在地上,满脸泪痕未干却无暇擦拭,只望着辛自遥渐远的背影,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戈壁边缘,北撤的突厥大军在此地安脚,颓败狼狈的情绪笼罩着军中每一个人,军帐中,颉予坐在正中的主位上,两边是他已剩不多的部众。
“可汗,此次突袭定襄的前锋是从前驻边的裴信的长子裴鹤寻,主将是刚刚承袭云南王爵位的辛自遥。”
“兵力多少?”
“这……暂时不知。”
颉予沉默地捂着额头,一言不发,两边也都没有人敢说话,末了他抬了抬眼睛,看着右侧中间那个空出来的位置,沉声道:“葛律呢?”
一时没有人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个声音从角落响起:“葛律将军昨晚已经带着他的族部叛逃了。”
“好啊……”颉予冷笑一声,身子往后仰了仰,继而大笑道:“好啊!不过丢了座定襄城,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他站起,一脚踢翻椅侧的桌柜,发疯似的吼道:“逃啊!你们还有谁想逃的,今儿通通都给我滚了!”
桌柜滚开,砸到柱子,残渣散了一地,没有人敢去收拾,整个军帐中只有颉予一个人狂怒的吼声,连站在帐外的士兵都跟着一抖。
半晌,一年迈老将缓缓起身,顶着颉予的满腔怒火冷静开口道:“可汗,老将以为,此时应该派使臣前往长安议和。”
“议和?”颉予瞪向他,“此时议和,不就等同于认输?!我不就白丢了定襄城!”
“可汗息怒,他朝新帝本就主和,议和也不过缓兵之计。”老人定定地直视颉予,一字一句道,“待他日兵强马壮,何愁不能再夺回定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