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一刻，长安城西金光门外，出征前的祭祀礼已经准备齐全，辛自遥一身玄青铠甲，立于祭祀台前静等皇帝亲临，裴鹤寻则一身银铠，站在他身旁，一众将领则站在台下。
城外北风席地起，卷起三千壮士衣袍猎猎，皆是一派英姿勃发之势。
半刻钟过后，远远听见城门内礼乐齐鸣，为首的太监捏着嗓子高喊一声：“陛下驾到——！”他尾音拖得极长，伴着钟鼓，一大队整齐人马簇拥着赤金龙袍的皇帝，缓缓靠近。
仪队行至祭祀台前，皇帝被拥着下了龙辇，辛自遥屈膝行礼，一时三千士兵，一齐跪下，发出一声整齐喝声，辛自遥二人齐声道：“叩见皇上。”
皇帝缓缓走上祭祀台，摆了摆手：“起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站起，辛自遥拱手道：“今日出征，蒙陛下亲临，实属臣等万幸。”
皇帝也呵呵笑道：“此战朕十分看重，亦对你寄予厚望。”他一笑，脸上皱纹尽显，连带着下巴的一圈肥肉也跟着皱起来，皇帝瞥了一眼一旁的裴鹤寻，皱纹陷得更深：“你倒是挺会找帮手，是从何处，把他给费心挖了出来啊？”
辛自遥笑答：“陛下的十六卫人才济济，臣哪里费了多少心。”
“呵呵，他倒是好运气。”
“天下昌盛，何人不是好运气呢？”
“呵呵。”
对皇帝来说，裴信已经贬去施州，裴家已倒，如今的裴鹤寻何足挂齿，管他是出征还是如何，皇帝才懒得放在心上，辛自遥既然有心护着，那就随他去好了，省得在长安看见还心烦。他懒得再讲，回到那簇拥着他的一堆人中，摆手示意身后的内官。
内官躬身上前，将抱在手中的出征檄文展开来，众人见状又跪下。内官睐了辛自遥二人一眼，捏起嗓子扬声道：
“今万古盛世，天下昌平，唯阴山边乱久不平也，匈奴贼众，有何不灭者乎？朕忧天下之，今受命云南王，领壮士三千，势破阴山！此非常之战，立非常之功者，亦行非常之赏，谨此布告天下，如律令！”
辛自遥两手举过头顶，领了旨意，而后起身，取了台前长弓，接过小官奉上的裹了油布的箭，扫过台中火盆中点上火，架上拉了个满怀，瞄准十丈开外的祭幡。
长箭离弦，直中祭幡，火舌迅速窜起，顿时火光冲天，一众将士齐声道：“势破阴山！势破阴山！”震声响彻云霄，久久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看向辛自遥时，他却得意笑着回头瞥了一眼裴鹤寻，刚对上他眼神，突然又想起那天在灵山寺的场景，不知为何忽然心虚起来，立马转回了头，傻愣愣地敛了笑容。
可转念一想，才多大点儿事儿就这么瞎别扭，不是自讨没趣么？万一让裴鹤寻误会了不更就不好了。
辛自遥把脑子里的奇怪念头都赶走，才又想起祭礼还未结束，于是收了弓走到台前，点香三拜，以祭天地，以告军神。
做完这些，二人走下祭台，跪别皇帝，翻身上马，辛自遥一声令下：“出征！”
三千军士，上马列队，军队缓缓朝燕北阴山出发。
辛自遥轻踢马肚，策马行至军队前头，风吹他高高束起的乌发，飘逸如春回燕尾，裴鹤寻浅色眼睛里闪过一瞬间恍惚，只觉得那场骑射会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马蹄声吵乱他，裴鹤寻垂了垂眼眸，策马跟了上去。
队中的一士兵，仰头望见那位辛小王爷端坐于马上，劲装笔挺，英姿潇洒，暗自觉得似乎与坊间相传的不太一样，而他身侧那位银袍副将，亦是银鞍白马度春风，二人侧头说话时，一个大笑明朗，一个寡言沉静，一动一静，胜却春景无数。
“裴鹤寻，你刚刚听这檄文，觉得如何？”
裴鹤寻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文从字顺，并无不妥。”
辛自遥大笑：“今天这么会说话？”
“……”
“你看吧，皇帝亲临无非就是要表示表示还记挂着南境，可这檄文又这么敷衍，倒更像是来嘲讽我的了，哎，但凡这军队里有几个有心的，一路绝对少不了事儿。”他虽这么讲，可仍挂着笑，还有闲心去伸手逗一逗撞进浩荡队伍的白蛾。
“那又如何。”辛自遥盯着白蛾，裴鹤寻看着他，“我也不见你怕过事。”
辛自遥回头，两眼放光：“我发现你今天是真的格外会说话！”
“……”
军队延京畿道东进，大约傍晚时分到了新丰县，营地就近驻扎在了城郊。
夜间湿冷，帐营中间生了火堆，几个都头凑在一块儿闲聊，聊着聊着就说到统军辛小王爷身上，一人道：
“我听说，这位辛小王爷是辛国公府嫡次子，承袭的又是他母家的爵位，来头可不小。”
另一人笑：“这都是早几年传遍了的事儿了，还拿来讲，我来给你说个新鲜的。”“来来来，你说你说……”“哎，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些说书文人的谱儿来：“咱们这位统军啊，他母家是云南王府楚氏，扎根南境多年，势力稳固，母亲是太和县主，当年那可是名震南境的大美人……”
这边这个急着打断：“这哪里新鲜了！”
“哎，你莫急嘛，你听我说。这个太和县主是老王爷的独女，老王妃生了她没多久就病逝了，老王爷深情，竟也没再娶，到后来县主要远嫁长安，老王爷也是给当年的辛国公设了不少关卡，可说是过五关斩六将，才把县主娶进了门，后来生下两个儿子，一个是现如今的国公府世子，另一位就是咱这辛小王爷了。”
“要说的话，老王爷也算会挑女婿，那时的辛国公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呢，要不是辅佐了当今圣上登基，亲妹妹也跟着做了皇后，哪有今日的辛国公府。”
一直没开口的一人也终于忍不住插嘴道：“那也是人家有眼光，当年大皇子那样的势头他没去巴结，却偏偏选了当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