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琯儿……”“好，那现在就去。”裴琯溪打断他的话，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转身出去，小虞小心望了祁志一眼，也不敢说话，匆匆行了礼后便跟出去了，只余祁志一人还站在屋中，一只悬着的手无处安放。

屋外，裴琯溪悄无声息地抹掉了泪水，走得飞快。

小虞追着问道：“可是夫人，现在才刚午时……”

“沁儿呢？”

“沁姑娘这时应该刚用过午饭，快午睡了。”

“去接她。”

“要带沁姑娘一起去吗？”

“她舅舅出征，理应去送。”

主仆二人转去接了小女儿祁沁，便套了马车往玄都观去了。

一路上，小姑娘得知是去见舅舅，高兴得像只小兔子，一刻也静不下来，裴琯溪心底柔软，柔声问她：“沁儿怎么这么高兴呀？”

祁沁奶声奶气地答道：“因为、去找舅舅！”

“沁儿喜欢舅舅吗？”

“嗯！”

“那等下见到舅舅，要说什么？”

“嗯……”小姑娘咬着手指，努力回想刚才娘亲教过的话：“舅舅要……要一路平安！”

裴琯溪宠溺地摸摸她的头，笑道：“沁儿真乖。”

到玄都观时是午时正，还有半个时辰才到未时，她是一气之下才提前跑了出来，午饭自然是没吃，她虽不饿，却不忍心叫小虞挨饿，便给了她银子，叫她自己去观外吃些东西，小虞没接，非要守在她母女身边。

三人便一齐进了观中，在三清殿拜过三清道祖后，去了静室休息。

午时还未过，裴鹤寻便到了，等在观外的小虞老远便看见他，不禁高兴地朝他挥手，小跑着迎了上去。

她十分欣喜，却也没忘了行礼，老老实实地唤他少爷。

“你们来多久了？”裴鹤寻问。

“来了有半个多时辰了。”小虞仰头看他，眼睛里藏不住的雀跃，“夫人和姑娘都十分想念少爷您，所以一早就来了，在静室等您呢，小虞带您过去。”

“好。”裴鹤寻并不多看她，她眼中的星星点点，也只当做没看见。

二人转身往里走，远处一紫衣男子瞥见，问身旁小厮：“刚刚过去那丫头是不是小虞？”

小厮探头看了半天，才点头说是：“少爷，跟小虞一块儿的好像是裴家公子。”

“我看见了。”祁瀛玩着手里的玉坠子，哼了一声，“好久没看见这小子了，今儿居然在这儿遇见。”

小厮凑上去说到：“小的听说他被贬去了左武卫，前些日子又被辛小王爷给弄了出来，这两天就要出征去阴山了。”

“哦？”祁瀛还盯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其实说起来二人以前也是同窗，不过自从骑射会后，祁瀛记恨他让自己丢了面子，已经多年不再往来

，但偶尔听见消息，也还是会多少在意一点。

小厮知道自己主子不喜欢裴鹤寻，便提议道：“不知道小虞那丫头偷偷跑出来干什么，少爷您看，咱们要不要去……”

“闭嘴。”祁瀛抬手就是一敲，“瞎说什么，小虞在这儿，大嫂肯定也在，他们姐弟见个面有什么不对？你再这么不清不楚就煽风点火的，我就把你赶到庄子上去。”

小厮捂着头不敢说话了，祁瀛又看了那边一眼，转身下了石梯：“走，回去。”

小虞领着裴鹤寻到了静室，刚一见面，一个粉嫩的小团子便朝他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腿，奶声叫他：“舅舅！”

裴琯溪扶桌站起，朝他走近，眼中既笑又湿润，沉声唤他：“小寻。”

裴鹤寻把祁沁抱起，一边笑着逗她，一边朝裴琯溪走过来：“长姐，近日还好吗？”

“我好，一切都好。”裴琯溪抬手抹掉眼角水雾，笑道：“你明日就要北上了，该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庄叔已经准备周全了，长姐不用担心。”

“那就好，你此去一定要护好自己，也护好辛小王爷，他救你出了左武卫，我理应登门去感谢他的，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这么快就要出征了，也只能让你代为致谢了。”裴琯溪看他抱着祁沁不便，才想起二人一直站着，连忙退到桌边，叫他坐下，祁沁坐到裴鹤寻腿上，他才得一点余豁，“阴山边乱已久，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事情，你也不要逞强，凡事尽力就好，这次本来也是辛小王爷为了脱罪才请的命，所以你们即便不赢也……”

“长姐。”裴鹤寻打断她，柔声道：“即使难赢，我也不可以输。”

裴琯溪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面露些许尴尬之色：“唉，我是关心则乱了，才说出这种话来……”

“我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长姐不用过分担忧。”裴鹤寻知道她担心，却找不到别的话能让她安心，只柔色看着她，裴琯溪看着他温和目光，一时也释然了三分。

二人都不说话了，只一个小小祁沁，仍叽叽喳喳地黏着裴鹤寻，他并不讨厌，还软着声音哄她。

裴琯溪看着默了半晌，忽然又道：“小寻，我有一件事搁在心里许久了，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你，今日却觉得非问不可。”

“何事？”裴鹤寻抬头看她。

裴琯溪看着他，眼神认真道：“你这几年始终不愿娶妻，是不是因为辛小王爷？”

这话一出，裴鹤寻立马僵住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小寻你别多想，我问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姐姐只是觉得，你待他与旁人有许多不同，我也算看着你长大，我了解你是个怎样的人，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裴琯溪有些心疼，寻常夫妻尚不一定得圆满，更何况他心里牵绊的，还是个男人呢？

“自当年你跟他南下回来之后，我就多少感觉到了一些，只是不确定，也不敢问你，可时至今日，我却觉得必须要问，我不是想阻止你什么，姐姐只是希望能做你心底的一点倚靠，想让你知道，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有什么事你不要总自己憋在心里，不管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

裴鹤寻仍不说话，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柔软与苦涩，他抬眼看她，说不出话来。

裴琯溪展眉一笑，接着说道：“辛小王爷是个很好的孩子，只是若他无意，你也不要深陷其中，这样只会苦了自己；但如果他也有此意，自然很好，只是你们到时面对的，是会很艰难很艰难的，你可想清楚了？”

“……我知道。”裴鹤寻只答了这么一句，亦是默认，裴琯溪

笑着叹了一口气，又问：

“那你的心意，他现在知道吗？”

裴鹤寻沉默，看来是没有。

裴琯溪心疼得想捏他：“傻弟弟，他一走就是五年，万一他就待在南境不回来了呢？你怎么就笃定了要等他呢？”

裴鹤寻垂着头，只道：“直到他回来前，我也并不确定……”

明明什么事情上都聪明的一个人，缘何到这儿便傻得没有半分余地。

裴琯溪愤愤不平，暗自在心底把辛自遥修理了好几顿，才拿出了一直揣在身上的两只平安扣，打开盒盖，捧在手上，道：“这对平安扣是我的嫁妆，是从前娘留给我的，今出征，我送你一只，愿它保你一路平安。”她取出一只，拉过裴鹤寻的手，轻轻放在他掌心，又道：“另一只，算我送给辛稚，只是要你交给他了，至于什么时候交，或者交与不交，都由你来决定。”

裴琯溪合上盖子，一齐交到裴鹤寻手中，眼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她忽地又笑开，仿佛要把围绕着他们姐弟二人的沉重之色赶走一般，伸手去逗坐在裴鹤寻腿上的祁沁，问她：“沁儿，方才阿娘教你，要说什么来着？”

小姑娘这下没多想了，乐呵呵地开口便道：“舅舅！要一路平安！”

至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这繁盛不断的长安城，才在夜色中睁开了它赤金色的眼睛，各处的人心浮动，暗潮翻涌，具是华美帘幕下，所不为人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