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自遥跪着闲得发慌，脑子里瞎串着些有的没的的无聊事情，继而想起昨夜的梦。细算起，也是快九年前的事情了，那之后如何了？他细想了半晌，只想得起些零零碎碎的事。

那之后，裴岚大约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平日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低头不见抬头闭眼，他回头想想觉得是自己那天说话不妥，被裴岚误会，几次三番想找个机会澄清。

第一次，他特意与人调换了位置坐到裴岚后面，可叫他戳他，一概不应，下了学堂便飞似的没了人影，辛稚郁闷了两天，然后替他想了缘由：裴岚是个好学生，日日听讲都是聚精会神，坐得笔直，定是不愿同他一起在夫子的课上造次，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嗯，那便不在课上扰他。

遂第二次，从不带书童的辛稚，这天突然带了个机灵的，叫书童提前等在下课回去的路上拖住裴岚，待他赶来，便是再合适不过的说话时机。这日，书童是堵住了人，偏辛稚刚一冒头，裴岚转身就走，他追了两步没追上，疑惑至极。也罢，想着今日没拖住，明日他自己亲自来堵，还就不信了！

结果第二天，裴岚告了假——身体不适。

他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怎么叫人像防贼一样防着？辛稚无比郁闷，暗自跟他杠上了，我就不信你还能躲我一辈子，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么不近人情的人。

裴岚告了三日的假，再见时，是在裴家的靶场。

那日祁家长子祁志办了

一场骑射会，借了岳父裴信将军的靶场。这次的会并不大，参会者除了祁志的一些同僚朋友之外，还有些世家公子受邀参加，辛家三子都受邀到了场，及辛稚一众同窗都在。

辛稚原本兴致不大，人不多，既没什么有趣的彩头好赢，又没什么精彩的比赛好看，他自然没有了上场的欲望，被元时扯来他家的观席坐着，没坐一会儿便昏昏欲睡，歪着打盹，一旁的元时忽然戳他，语气微惊道：“看，裴岚。”

他登时转醒，顺着元时指着看过去，果真见一身霜色的裴岚在远处观席，陪坐在一位荼白锦衣的女子身旁。辛稚遂问：“他身旁那女子是谁？”

元时看了看，答：“那是他姐姐裴琯溪，祁志的夫人。”

辛稚哦了声，眼睛却一直盯着那方，好像比靶场上还有意思。不多时，一少年进了二人的观席，行过礼，便站着朝裴岚在说什么。

那位不必问元时辛稚也认得，是祁家的小儿子祁瀛，亦是儒课同窗。隔得太远，辛稚只看得见祁瀛兴高采烈地说什么，裴岚一脸冷漠，他姐姐在中间笑得尴尬，一面仰头看祁瀛，一面扯了扯裴岚，像是在劝什么。

辛稚于是揣测，祁瀛一向喜欢出风头，平日里在夫子课上，抢着答些自以为是的话呢也就罢了，今日在这骑射会，估计也是想耍耍威风出出风头。裴岚既是他的姻兄又是他同窗，二人少不了被拿来比较，此时估计是缠着要同他比试。辛稚不禁笑出声——裴岚的父亲裴信将军久经沙场威名远扬，虎父无犬子，找上他，不知道祁瀛自个儿心里有没有数。

元时听见他笑，瞥了眼辛稚，疑惑道：“你笑什么呢？”

辛稚没答，歪在座位上问他：“元时你说，假若祁瀛与裴岚比，谁会赢？”

元时下意识看了眼裴岚的观席，顿时明白过来：“合着你一直盯着人家呢？”“哎你管我盯不盯，问你呢。”“行吧行吧，依我看的话，裴岚未必想同他比，那一脸不乐意，咱隔这么老远都看见了。”辛稚捻了颗果子丢进嘴里，边嚼边道：“答非所问。”

元时不同他再讲，自去看场上比赛了，公孙家长子公孙单正中了第十筹，欢呼声迭起，他也跟着鼓掌叫好。辛稚一边嚼着果子，一边还盯着那边观席，裴琯溪正同裴岚说话，后者脸色冷冰冰的，抬眼看了看祁瀛，而后站起，拜过姐姐，随祁瀛下了观席，到场外牵马。

“还真去了。”辛稚终于挺身坐直，胳膊搁在盘起的双膝，露出些许兴趣。

元时笑道：“哟？不犯困了？”

“下一场有意思，起来看看。”

未过多时，香尽，公孙单以十三筹胜出。待新的线香插上，裴岚与祁瀛二人已骑上马，缓缓驱步进了靶场，裴岚执蓝，祁瀛执红。

场上上了位脸生且俊逸非常的公子，观席的女眷们也都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多是说那执蓝的公子甚少见过，不知是哪家公子？知者道来，皆是一阵惊叹。这边元时见了也是颇为惊讶：“我方才还说不想比呢，这么快便打我的脸？”

辛稚看着这景象，又想起那日园中赖着裴岚不走的小女婢，越想越好笑：“这会儿谁还管你的脸，连你妹妹都望着裴岚眼泛桃花呢！”

元时转头望去，还果真如此，他忙替妹妹辩解：“那是、是裴岚少露面，新鲜罢了！”

这边说得起劲，那边也已经准备开始。

靶场四周都是移动的圆靶，与驱马的跑道隔了数尺的距离，比赛者可骑马在跑道内自由活动，正中靶心算一筹，线香燃尽约一刻钟，香尽则时间到，筹数多者胜，所得彩头也都各不相同。

判者提声下令，旗一落，祁瀛便驱着马奔了出去，可裴岚却还

立在原地，不驱马不举弓，不知在想什么。

这边祁瀛已射出五箭，中了三筹，跑道入口的裴岚还是没动，观席已经渐生喧杂，连带着元时也在辛稚耳边吵吵。待线香过半，祁瀛已中第九筹时，裴岚才终于动身。他这才一动身，便就连带着好些女眷欢呼起来，场上祁瀛听见，脸色好不难看。

“有意思。”辛稚又嚼了颗果子，越发有兴趣起来。

裴岚驱马上前，抽箭挽弓，一箭穿心！

“好！好！”观席又是一阵叫好声，接着他又驱马跑起来，连发三箭，箭箭都正中靶心，此时起，欢呼声便再没断过。

不过一会儿工夫，他便已追上了祁瀛，祁瀛满腔闷气全写在脸上，无处可撒，便猛地一踢马肚子，那马儿痛的撅蹄子长啸，驮着他狂奔出去，他也拽住了，抽箭挽弓，又中一箭，再看裴岚，面色淡然，悄无声息地又中了两箭。

“裴岚！你就是故意的！早有这本事干什么藏着掖着！”祁家小公子竟气得在场上大骂起来，可后者却视若无睹，看也不看他一眼，叫他一股闷火发不出来，反而更哽。

坐在观席的裴琯溪神色有些为难，一副分明高兴却又不知该不该表露的神情。

线香已到尾，二人筹数均等，这最后关头，二人几乎同时挽了箭，朝着同一个靶心！众人心也都随之提了起来，屏气凝神望着那个圆靶。

“线香尽！”判者音未落，箭身离弦，同时朝那靶子飞去——

“停！红方十三筹，蓝方十二筹，红方胜！”登时欢呼声四起，今日之会，最精彩莫过于这一场。

最后裴岚那一箭，没中。

元时啧啧直道，可惜可惜，辛稚却只笑。他端过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站起身。

“你去哪儿？”元时问。

“我看得心痒了，去找裴鹤寻比试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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