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郑葵最多就算认识，半点情意都没有，可皇家说赐婚就赐婚，跟我娘一样猴急，要说没目的才奇怪。五年前我回南境承袭了我外祖的爵位，勉强安定，板凳都还没坐热新帝就召我回京，还赐婚开府，他这不是明摆着打算把我当质子一般扣在长安，好把持南境么？”辛自遥哼了一声，半蒙着被子有些含糊不清道：“南境实力不小，我本来也是个外姓王爷，南境的人巴不得我永远回不去，哪天再出个意外没了，才好稳坐他们楚氏的江山，要是拖着我这个爵位，他们哪天嫌麻烦了，说不定就直接反了自立一国，这皇帝是蠢还是怎么的，这点难道想不到？”话说到这儿，辛自遥也突然想到，那雨夜来杀他的有可能就是南境的刺客，要真的是这样，这婚还真是不逃不行。
“怎至于此……”裴鹤寻也想了许多，但话一出口，就只剩这么几个字。
沉默片刻，辛自遥又轻声询问：“我听说裴将军贬去了施州。”
“嗯。”他应了声。
“施州虽然偏远了点，但也算个安稳地方，如今朝堂被搅得浑水一般，将军就此脱身，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只是不甘父亲白背罪名。”
“怕什么，不过是不慎中了暗箭，如今这局面算什么定局，日后定有翻案的机会。”
裴鹤寻沉默了片刻，道：“的确。”
屋子里又静下来，只有屋外一两声细细虫鸣。
“逃了御赐的婚，可是大罪。”
“我明日一早就去负荆请罪。”辛自遥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困意又爬上眼皮。
“你真是没变，随心所欲，一如既往。”裴鹤寻似叹非叹，似喜非喜。
“你不也没变，正儿八经，一如既往。”他学着裴鹤寻语气，却因为太困而含糊不清，裴鹤寻极轻地笑了声，听出他愈来愈浓的困意，道了声“睡吧”，也闭眼睡去。
“嗯。”辛自遥半梦半醒地应了声，很快沉沉睡去。
梦里飘飘摇摇，竟全是少年往事。
……
“元时，那边那个是哪家的公子？”
“哪个？”被叫做元时的少年顺着他手望去，见一个坐得端端正正的少年，生得面若冠玉，眸清似水。
“那个很好看的，白衣服的。”
“哦，那是骠骑将军府的公子，叫裴岚。”
“兰？哪个兰？怎么听着像个女儿家的名字……”辛稚盯着那白嫩嫩的脸，“唔，生得也像个小姑娘。”
元时登时大笑起来：“辛稚你傻啦！什么姑娘，那可是裴家公子！哈哈哈……”一众小少年凑在一团，皆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传到那白衣小公子耳朵里，如针如刺，他回过头狠狠一瞪，明眸如星似剑，辛稚好似被下了一道锁，愣在那些少年中，真是傻了。
圣儒学堂，夫子握着书卷进来，戒尺一拍：“静！”小少年们这才敛住笑声，乖乖回了各自座位上去。
夫子坐定，道：“辛稚，昨日罚你抄的书，可抄好了？”语毕半晌，竟无回应。
“辛稚！”
彼时少年辛稚正盯着那月白背影满脑子遐想，被微怒一吼，这才缓过神，站起来回话：“啊，学生，学生昨日忘了带纸笔回去，夫子饶过学生这一回，明日再交？”
啪！夫子猛一拍戒尺，气得胡子也飞起来：“谎话连篇！难道你家中也无纸笔？今日的课你站着听！明日交两份！”
“哈哈哈……”
“静！都笑什么笑，上课！”
“辛稚！”一日课毕，元时答完夫子的题出来，辛稚竟已走出去好远，他小跑追上，一拍肩膀，“站了一天还走这么快，真是好体力啊。”
“这点时辰算什么，我在家常站了，本以为来学堂还能睡个好觉呢，唉！”
“哈哈哈，你倒是坦然。”元时攀着他肩膀，朗声笑了半晌。
二人拐过一道景墙，见今日学堂上那白衣公子与书童站在园里假石林中，身旁竟还有个粉衣裳的小女婢，女婢看着样子有些慌，脚边一地碎杯盏子，正捏着手帕去擦公子的衣襟，不料还未碰着，小公子便如避蛇蝎一般往后退去，扯了书童上前挡住。
辛稚看了不由好笑：“这裴公子真是绝情，半点不给人姑娘留情面。”元时也看向前面三人，道：“这裴大将军家的公子哥，可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冷漠寡言最难交好，早两年他姐姐出嫁，我在席上见过他一回，那可真是冷冰冰石头一般，没见给过几个人笑脸，我娘还叫我去同他打招呼，我才不想去。”
“真这么不近人情？我怎么看着不太像。”
“你几时会看人脸色了？我可先奉劝你一句啊，惹谁都好可别去惹他，人家父亲可是官至一品的骠骑大将军，皇帝身边的辅国重臣！”元时见他眼中闪烁，便知又是哪根筋搭得不对正跃跃欲试，顿时警钟大鸣，“你想干嘛？你可别去招惹他啊！”
“你别瞎担心了，大家都是同窗，总是要认识的，今日这机会不正好？”辛稚用手背一拍他胸膛，跨步凑到了那三人跟前，笑道：“姑娘莫急，一点水渍不妨事儿，若是耽误姑娘差事，不是更麻烦了？”
那姑娘一脸泪痕，愣住不动了：“可是、可是我弄脏了裴公子的衣服，怎么能不管……”
她一脸不舍，不看衣服反看脸，辛稚便明白了大半，又道：“这位公子不是个计较的人，他都不让你擦了，姑娘便收拾了碎盏子快回去呗。”
“我惹下了麻烦，至少要替公子把衣裳擦干净，怎么能什么也不做就走……”她仍是纠缠，目光在裴岚身上流连，后者却避之不及，辛稚看在眼底，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憋住了一本正经道：“姑娘真是个有担当的人，可是姑娘不知，裴公子不让你擦实为姑娘好，知道的见了只说是擦擦水渍，还要夸姑娘尽心尽责；要是被不知道的见了，你一个姑娘跟我们三个大男人在这儿，说不定就要传出点什么不好的话来，于我们倒是没什么影响，就是怕姑娘你主子听了，要以为你品行不端误会了你，岂不是要平白生出事端来？”
“这、我没有别的意思的！”
“这我们当然明白，那指不定别的有心人怎么以为呢？”他说着，故作玄虚地指了指她身后，凑近低声道：“嘘，姑娘你悄悄往那假山后看一眼，刚刚我就隐隐看见个人影猫着，你看还在不在？”
这姑娘听得半信半疑的，僵硬地扭头看过去，正好看见远远站着观望的元时，顿时软了膝盖坐倒在地，辛稚伸手正要拉
她，她却立马避开一骨碌爬起，转身跑开了。元时见她忽然跑了，也凑了上来，一头雾水摸不清状况。
原挡着姑娘的小书童立马行礼叩谢：“多谢这位公子替我家公子解围。”
元时仍迷糊着：“怎么这是？怎么突然就跑了？”
辛稚不理他，看向站在后面的白衣少年，见他仍一脸警惕，不禁笑出了声：“莫怪这姑娘往上凑，是裴公子生得太好看了，连我今日都把你当成姑娘了，哈哈哈，还没道歉呢！”
他笑呵呵地提起这一茬，元时顿时心都提了起来，小心翼翼望过去，裴岚果真一脸微怒，憋得白玉样的脸泛起微红，他赶忙扯了扯辛稚衣袖示意他闭嘴，谁料他不知死活，见状又道：“裴公子怎么脸红啦？总不会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吧，哈哈哈！”
“你！”裴岚瞪了他一眼，转身恨恨离去，小书童连忙跟了上去，辛稚哎了一声没叫住，主仆二人很快消失在景墙绿丛深处。
“怎么呢这是？”
辛稚二人还站在原地，目送那气呼呼的背影远去，元时道：“你可别是跟人结上怨了。”
辛稚耸耸肩，却是满不在乎：“我并无恶意，是裴公子开不得玩笑罢？”
“不是早告诫过你了？”
“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试嘛！”
夜半凉风入襟，辛自遥昏昏转醒，周身被子掖得紧紧的，身边却不见裴鹤寻的影子，他撑起身，隐约看见**门微敞，有月光与影子漏进屋中。
辛自遥揉揉眼，睁眼再看，那白衣少年颓坐于门外，墨发散在肩头，好似坐在雾中一般朦胧。
“裴岚？”
他闻声转过头，张口说了句什么，辛自遥实在不清醒，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我做了个梦。”
“什么？”
“我梦到了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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