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京本就是个繁华的所在，荒野之处也有人垂钓游玩，想要离开粱京，除了出城以外，只有一条山道能避开城内守卫，通往相邻的城镇。

他们只有这个选择，追兵也都知道他们别无他法，这种情况下，两方人马只能比速度了。

而就在这当口，李南落开始发烧。

连日来的躲藏，食不果腹，劳累和恐惧，终于在一夕之间爆发，本就体弱的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便不说，他勉强自己继续走，指了指前路，连日来握刀拿剑，纤细的手指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茧，白皙的皮肤也晒的黝黑，身子更是瘦了一圈。

“少爷，休息会儿吧。”殷迟本来只是奉命行事，这会儿却有些佩服这个少年。

李南落摇摇头，黑夜中只有沉重的呼吸。

“要是你倒下了，我们前面的路岂不是都白费了。”殷迟继续劝说。

过了很久，传来少年嘶哑的声音，“那我就不让自己倒下。”

沙沙的脚步声在夜色下跌跌撞撞，李南落的思维已经停滞，双腿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步步往前。

要活下去，只能忘记一切。

身上衣物是路边捡来的，早已破损不堪，浑身的疼痛从未消除过，眼前昏沉，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全然不去回忆发生的一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倒下。

除了这个念头，全无其他。所以，在被追兵暗算之时，他一言不发，在发现追兵里竟有妇孺孩童的时候，他也不曾为自己辩解。

只有忘记一切，他才能活下去。

直到离开粱京，来到这个稍有距离的村落。三个月的路途，他们辗转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本以为一切会有转机，本以为装扮一番能掩人耳目，没想到依然逃不开噩梦般的“罪名”。

大火唤醒了压在心底的梦靥。

李南落昏昏沉沉的跑进林子，殷迟紧随其后，一道银白色的光亮越过殷迟扑向少年背后。

“受伤、流血、发烧、骨裂

、积郁成疾，”银白色的毛球飘浮在半空，扫视着少年的背影一一叙述，“你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妖！

李南落倏地停下脚步，慢慢回头，飘浮在半空的猫儿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仔细看，它那模样与其说是猫，倒不是说是一只幼虎之类的动物。

“你只是个人类，作为人类，你已经到了极限了。”大猫轻飘飘的说着，“你只是在用意志力坚持而已，毕竟你是被蛊雕咬伤的。”

松开的领口，露出脖间的齿印。那个以他的面容，血洗相国府的妖怪，这是李南落第一次听说那个妖是什么。

“蛊雕？！”他的目光灼灼，盯视着这只妖，“那你又是什么？”

“我吗，”大猫甩了甩纯白的尾巴，“和你无关吧。反正你快要死了。”

殷迟赶上，听到了后半句，“大胆妖孽，不要胡说！”

“胡说对我又没好处，他身体根基不行，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容易，现在也只是外表没事，其实脏腑早就千疮百孔，最多还能活个半载吧。”金黄色的兽瞳平静无波。

猫儿的一转眸子，“所以，到了这种程度，你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站在林子里的少年抬起自己瘦削的手，并不是没有感觉到异样，只是没有想到，严重到这般地步。

“你可以救我吧。”让殷迟意外的是，李南落竟然这么问。

形如大猫的妖怪似乎也没有料到，歪着头，抖了抖耳朵，“你不是恨着所谓的妖？我在你们眼中，就是这般异类，你是在求我？”

少年点了点头，似乎还笑了笑，“我恨妖物，像你这样的妖物。”

黎明前的黑暗过去，晨曦透过树林洒下光点，他奔跑中披散的头发狂乱的扬起，额前的一缕白发分外刺眼。

殷迟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经历了大半年的逃亡生涯，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当初的公子哥。这是多大的重压、何等的思虑才会让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在大半年时间里就白了发？

只是一缕白发，也与他年轻的脸庞全不相称，上扬的眉宇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疲惫，令人看不出他未及弱冠。

少年眯起眼，注视着晨曦，平和的说，“我恨妖。但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那张憔悴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的好像星子，似乎有一团火，在温润平和的外表下不断燃烧。

“我要活下去。”

太阳升起，树林间，少年纤弱的背影黑发飘扬，在他对面，纯白的兽在半空漂浮着，长尾摇曳着妖异的光。

这就是最初，大妖师与他的妖，立下契约的日子。也是一切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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