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归开始厌恶自己体弱的身子，这伤寒热痛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让郡府的人手忙脚乱，这次更是让祁护卫不知所踪，按理说若是遇见意外，祁护卫也会令人回报一声，如今却是他连着手下一起不知所踪，难道又能遇见一批带着劲弩的“山贼”？

还没思考太久，春竹和夏荷已将饭食送上，连同了清平子那一份素斋，分别摆在床头小桌和客座矮几上，宁归提箸吃了两口，一边咀嚼一边慢慢思考，觉得病时口中甚是无味，看了眼清平子，依然是端正盘坐，挺背低头，吃得很是认真。

“你吃的是什么？”宁归冷不丁地问道。

“嗯？”清平子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如实说道：“普通的素斋罢了，大约是素油炒的青菜、山笋一类。”

“我可以尝尝吗？”小郡主语出惊人，眼中满是期盼。

这要求真让人无法拒绝，清平子看她病恹恹的样子，有什么想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于是放下竹筷点了点头，示意夏荷将菜盘拿走，

宁归换了一双干净新箸，夹了一筷素菜，她本就口中淡而无味，这素斋不加盐料，更显清淡，不过青菜和山笋都来自山间，口感爽脆，还入得了口，宁归多夹了几筷，让夏荷端回菜盘。

对于小郡主的心血来潮，清平子已习惯了，倒也不嫌弃，继续饮食，却见菜盘一个接一个撤下，连同宁归的膳食也一并摆在了她面前。

清平子眼也不眨，只专注地食用素斋，道：“郡主应知道，我不食荤腥。”

“吃不吃是你的事情，我尝了你的菜，只能用自己这一份回敬你。”宁归本就没想过她会接受，却依然一厢情愿。

“郡主……”清平子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宁归没有听见，而是转头继续苦恼着祁护卫的去处，身旁人都感觉到她神思忧虑，清平子食完一餐，净过手后，劝到：“郡主不要太操劳，明日一早我们便入城，或许祁护卫正在城内等候。”

这话说来谁都不信，宽慰的效果也有限，小郡主嗯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问道：“会不会是那姓周的父子做的手脚？”

这番猜测最合情理，春竹和夏荷没有出声，清平子疑惑道：“当时郡主装作不知情，只当那伙贼人是山贼，演得煞是逼真，按理说姓周的应没有察觉，莫非露了什么破绽不成？”

宁归越想越是如此，当即道：“有没有破绽倒不重要，或许姓周的又是故技重施，我只是奇怪，祁护卫带人去麓州是临时之举，他们是如何得知并下手的？”

说到这里，春竹和夏荷都出了一身冷汗，若祁护卫是惨遭设计，岂不是意味着郡主这一行人也早在对方掌控之中？那郡主的安慰……

清平子连忙打断：“不要多想，我不信他们能如此神机妙算，依我看只是凑巧而已，若郡主不信，我这就连夜去麓州城内打探情况，定让你得个安心。”

“不，”宁归没有答应，真挚说道：“不，当今我担心的不是祁护卫安危，而是自己。并非我自私自利，而是郡府一切都系于我一身，若祁护卫真有什么不幸，对方也一定是冲我来，你不要分心去想别的，只要护着我，好吗？”

清平子愣了一愣，原本做好的打算都作废，点点头道：“好。”

宁归抿唇，想了想，觉得怎么做都不妥，万一祁护卫只是遭遇意外，又不能与她取得联系，才迟迟未归，若放任如此不派人去探查，一是失人心，二是会错失先机，无论如何也该派人探查，只是不能让她去。

春竹蹑手蹑脚地走近，对着宁归耳语一番，宁归点头，派春竹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春竹会武艺，擅骑术，也便于和官府打交道，如今有清平子护卫，大可派春竹离去。

她点头应肯，对清平子道：“就由春竹扮作农家女子赶早入城，如此的话，你今夜要与我歇在一处便于保护我了。”

所谓歇在一处，倒不是同榻共眠，大户人家的主卧往往都设有外室，以供贴身丫鬟小憩，这样主人夜间有事也方便传唤，以前都是春竹和夏荷轮流睡在外室，春竹不在，宁归直接让清平子替了她们的位置。

清平子倒没什么意见，风餐露宿都是常事，何况只是住在外室，却见宁归似乎不是如此打算，而是叫人抱了一床新的薄衾，覆在了床铺上，意味着二人要同榻而眠。

“如此，不妥吧，”清平子有些尴尬地问道。

“嗯？你解我衣袍为我按压穴道时可觉得有不妥？”宁归一脸促狭的笑。

郡主竟知道是我动的手了，清平子大惭，白皙的脸庞微红，撇过头去低声解释道：“那是为了治病。”

小郡主顺着她的话音道：“这是为了保护我。”

张府虽是大族，府上仆婢却不算多，南阳郡主一行人住进府中后，并未多用府上原有的仆人，而是由护卫暂时充当了下人，因此府上来来往往走动的都是持刀带甲的大汉，张府原本的主人反倒不方便在府内走动了。

由柴房通向外界的小门“吱嘎”一声被打开，春竹将自己扮作普通农妇的模样，也没有骑马，而是骑着一头慢悠悠的骡子，拽着一大车带泥的新鲜白菜，向麓州方向而去。

连张府的人都不知道，自家如此隐蔽的小门，早就被眼尖的护卫发现了，并派上了用场。

宁归对府内为何有这种类似暗道的小门，并不感兴趣，这种事在高门大宅内犹未多见，郡府内也有类似这样的暗门，便于会见不方便由大门而入的客人，或者偷摸着出门办事，当初三哥便时常带着她从暗门出去游玩，然后让贴身小厮在门边守着，让他们再从暗门回府。

想到往事，心情难免有些低落，加上风寒还未完全褪去，对春竹一番嘱咐后，宁归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躺下，让夏荷去了外室，只留清平子在内。

阳光正烈，平整的窗纸上映着来回走动的护卫身影，清平子啜了一口凉茶，平静地看着窗外，忽然开口道：“郡主定能平安到达京城的。”

听出她话中的含义，宁归靠在枕头上，笑道：“你是在表决心吗？”

清平子没有否认，只默默捧着冷掉的茶水慢慢喝着。

她的侧影很美，仿佛前朝留下仕女图中的人物，若是真有天仙下凡，便该是她这般模样。不知为何，同是女子，宁归心中没有一丝嫉妒的情绪，反而是无限的崇敬和向往，想和她接近一点，再近一点，将她从天宫拽入凡尘陪伴自己。

宁归知道，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

“我倒没想过这一路会有这般坎坷。”小郡主一本正经地说着自己心里话，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废话，换来的只有诸如“嗯”和点头之类的回应。

这样的对话太过无趣，宁归想借此表达自己的真诚和关心，清平子也表达着自己的遵规守礼，人和人的交流难免会如此流于表面。

小郡主忽然住了嘴，清平子也不多说话，片刻后，只听两声轻微的咳嗽，宁归“虚弱”地坐起，道：“我想喝水。”

清平子连忙向外室走去要唤夏荷，却听身后一声冷哼。

“我不想让下人见到这般模样，能劳烦道长给我一杯茶吗？”

好像没有理由拒绝，清平子用两指摸了摸茶壶，为难地说道：“都冷透了。”

“天热，正好冷茶解暑。”宁归坚持。

清平子只好遵从，提起茶壶和茶杯走到床边，先注了半杯茶水递给她喝下，宁归并未顾及形象，几乎一口便喝掉了，想来说了这么多话也是真的口渴，于是清平子为她注了第二、第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