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打从正月初八起,各家门前就挂上了灯笼,就连一向简朴的于府也在临街大门檐上挂了新扎的大红灯笼。---府里面屋檐下、廊下都挂上了一串串红灯笼,间杂着兔子灯、走马灯,骰子灯,圆灯,关刀灯这些。
灯笼是璚(jué)英和两个侄女一起糊的。
璚英今年十二岁,是首辅于廷益老来得女,比最大的侄女还小一岁。璚英生下来两个月后,于夫人去世。于廷益没有再娶,也没有侍妾,亲自抚育璚英,幼时还时不时带到朝房值宿。
昨夜是元宵,于廷益回家跟家人一道吃过汤团就去朝房。
按着京里的风俗,灯市十六日才是最盛的日子。年年,大哥于冕都会在这天带着璚英去看灯。
等月亮升上来,点了灯。璚英就等着大嫂邵淑正跟于冕说:“可以出门了,再晚怕回来迟了。”
两个侄女:十三岁的嫡女贞姐儿和五岁的庶女善姐儿扭过头去,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爹。
于冕明明知道一家子老小全等着他的一句话,却故意不说,把心底的那分笑意扩大些。
他今年三十三岁,因着于廷益通常不在家,于冕就成了实际上的一家之主。妻子邵氏虽说大两岁,性情温柔,事事不敢独专,听命于夫君。
于冕不说话,熬得心焦的贞姐儿悄悄拉了拉璚英的裙子。
璚英小嘴一努:“大嫂都说了,我们衣服也早换好,过会儿街上全是人,还不好走,大哥就别磨蹭了。”
连一向性子慢的妹妹都开了口,于冕摸了摸鼻子下面,知道不能再逗。
更何况小妹是老父的心头宝,小妹的话在于家那比圣旨还有威严。他只能摆出大爷的款,给自己捞回点面子,问邵淑正:“有人留下看着火烛了吧?”
于家的男女仆人不多,这一逛灯市,跟着出门的差不多就是合府出动。
“有了,特意留了几个老成的。也就姨娘、奶妈、几个小厮近里跟着去,还有轿夫、杂役这些边上护着,免得妹妹和女儿给人冲撞了。”
邵淑正回着丈夫的话,又叮嘱姨娘和奶妈和婆子:“过会儿可照应好小姐们,小心街上的拐子,都别走散了。”
哪年灯市都会出几起孩子给拐子抱走的事。
璚英和贞姐儿手挽上,抱着善姐儿的奶娘也挨住姨娘站着。
于冕夫妇俩瞅了眼,这才让男仆在前面开道,小厮殿后,女眷们夹在中间出了府。
府门一开,外面街上的灯光就冲了进来,把个门槛都照得发亮。紧顺着就听到鼎沸的人声,勾得人要想去看看。
最小的善姐儿小身子要从奶娘怀里出去,手指着前面。
贞姐儿摆出姐姐的款:“急什么,这不就要出去。---”脚下的步子却不慢,拉着璚英先迈出门槛。
胡同口正有踩高跷、跑旱船、跳火的过去,这下贞姐儿也沉不住气:“小姑,咱们快点,晚了就看不到了。”往胡同口小跑。
邵淑正喊了句:“别跑,你们赶紧跟上。”
婆子和丫环过去把两个人拉住,围了起来,就把给人冲撞到。
贞姐儿只能慢下步子来。一年到头,没几天在街上能这么自在走,小姑娘们的两只眼睛来不及看。
婆子在边上也是瞅着开心。
一个喷火的走过,瞧到璚英和贞姐儿长得清秀可人,嘴里的火冲着两个喷过来。
璚英吓得往后退。
婆子过来挡住,冲着喷火的骂:“没眼的,往哪喷,还不赶紧着走开。”
喷火的大笑着跟着队伍往前走。
于冕从后面上来:“走,看鳌山去。”往皇宫的方向走。
贞姐儿蹦了起来:“好呀。”晃着璚英的胳膊跟在于冕后面,边走边还指着檐下的灯笼和街上的人跟璚英悄悄议论。
走过的人,也在看两个人,先看贞姐儿,再移到璚英,便不动了。璚英身上的白绫袄儿、金比甲,手里提着的灯笼,给光晕笼着,浑身都有种天上下来的小仙子般的气晕。
璚英给瞧得有些不自在,眼睛总避来避去。
后面跟着的婆子就笑了:“听说已经有人在向老先生说媒。”
璚英知道是说自己,步子快了些,拉着贞姐儿往前,走到了一行人的最前面。
贞姐儿笑了:“小姑,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璚英不说话,只顾着走。
“我听爷爷身边的人说,爷爷已经去打听那个人怎么样,要是好了就让那家来提亲。”贞姐儿神秘地压低声音。
璚英的脸红了,她听过丫环从邵淑正那听来的话。
“鏊山,鳌山,小姑快看鳌山。”贞姐儿指着前面喊。她的注意力全给用木头覆以松柏枝扎出来的假山,上面慢慢转的十万盏灯笼吸引过去。
璚英顺着去看,瞧到似绿玉一般的鳌山正中那个拿着把刀,金盔金甲威风凛凛的将军,忍不住想:那个人也会这样吗?
小心脏不由扑扑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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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就要下灯,十六的鞭炮声差不多响了一夜,于廷益依然照着往常起床的时候起来,揉着鼻根。
“老先生(明时对阁老的敬称),昨夜没睡好吧?”贴身的男仆侍候着穿上云头履。
于廷益看着脚上的云头履,上面绣得梅兰竹菊有些醒目,犹豫着上朝时是不是该换一双。
“这花是小姐绣得,可真是好,也就老先生才配得起。”
“四样里一样不敢当呀,绣一样都过了,她还绣四样。”
“哪呀,四样才对,这可不是一年四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