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脚步由远及近,轻轻地走过来。蔺铉躺在藤椅上歪了歪头,半睁着眼瞧着来人。“大忙人宋双渐同志终于回来了。”
肩膀搭上一只手掌,青年带着冷凝的声线在头顶响起,“阿罗倒是闲得很。”
“我这叫合理分配时间。”蔺铉笑眯眯地睁开眼,望着宋双渐刚刚卸了妆的脸,“我们去吃饭。”
“醉仙楼?我没定位子。”
“我订了。行了我堂堂一个少校还订不着位子么。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对于这两个动不动就上醉仙楼吃饭的人来说当然没有什么算得上好吃的东西值得特意去跑一趟的了。宋双渐知道蔺铉可能有什么话想说,为了安全特意到醉仙楼去。毕竟那里的保密措施做得还不错。
只是他们之间,一个戏子一个少校,能有什么好说的。又或者,真的是他想多了。
就这样两人去了醉仙楼,这次是蔺铉订的房间,走进门,却让宋双渐沉了心。
那是一个小型的戏台子,下面只放着一张桌子供客人吃饭,整个包厢都按照戏院里面的场景布置。
“阿罗,这是?”宋双渐状似疑惑地环顾四周。
蔺铉让两人坐下,吩咐侍者上菜的当口回答他的问题,“前几日有个人到我这,说是自己会唱戏,而且保证别人没听过。我觉得还有点意思,让双渐你来看看,如果成,就不抓他了。”
“抓?”
“宪兵队带回来的,说是在学校里聚众闹事。”
蔺铉喝了一口茶,用手敲敲桌面,“得了上来吧。”
戏曲开头的敲锣打鼓声随即响起,包厢里寂静无声,只有那个人制造出原本热闹的乐器声,却有了丝诡异与凄凉。
“最近临阳的学校都不大安分,青年学生总想搞出点什么事来。军部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这个人可以杀之以儆效尤。”
宋双渐忍不住侧过头看桌另一边的蔺铉,他侧脸是无动于衷的模样,许是感受到他的视线,蔺铉嘴巴动了动:“双渐你好好看着,要是不好,我就把他交出去。”
宋双渐第一次觉得,和罗日仙交往这么久,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不是什么随便的宵小之辈。他强忍住心中的疑惑,定下心来看台上那一个人的演出。
戏子终于出来了,只是并没有穿着戏服也没有画脸,他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有些狼狈,短短的头发和年轻的面容显示着学生的身份。
真的是个学生!宋双渐一瞬间睁大眼,然后握着筷子的手因为用力露出了青筋。
台上的人在一人饰二角,唱词不断,脸上的表情也随着人物身份的转化而变化,虽然没有场乐和戏服的衬托,倒也能够将就看着。
只是穿着代表文明洋化的中山装的学生,一会学老翁说话,一会要挺起腰像个大将军一样地吆五喝六,在这个只有两个观众的包厢里,像是画着獠牙的般若面具般让气氛渐渐凝固。
宋双渐听了一会,眉头皱地越来越紧。
这个戏他虽然确定没看人表演过,但是有熟悉感。
那边台上,学生扮着将军的样子,右手虚虚握拳像是拿着鞭子,左手豪迈地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唱到:“老将仍要上战场,为国家,奉血肉,誓把那匈奴,饮血挫骨保家园!”然后右手一甩,那条莫须有的鞭子就抽在了地上,他双唇同时用力,发出“啪”的一声。
坐在下面的宋双渐脸上顿时跟被抽中了似的,刷一下变得惨白。
他知道了,台上唱的是什么。
“我秦旭阳,身经百战到七十,永不灭忠国心!”
《秦旭阳武艺传》,那本蔺铉曾经送给他,又被他捐给组织的孤本,是他在战场上带回来的,沾染着血迹与炮灰的孤本。
除了组织,他没有给任何人看过。而现在……
“双渐?你脸色不好,怎么了?”不知何时对面的蔺铉就看过来,脸上却是一片什么也没发现的无辜,他打量着宋双渐的脸色,不由得笑起来:“怎么,难不成是他演得太好,让宋王角您感到危险,饭碗不保了?”
宋双渐僵着头,只是看着台上。他轻轻呼出两口气,回道:“别闹……这孩子是犯了什么事了?”
蔺铉伸了个懒腰,伸手往嘴里塞了颗花生:“闹事学生,这帮兔崽子屁事不会,整天嚷嚷着什么自由民主。”他直起身,将手支在桌子上,“国难当头还要搞这一套,有力气怎么不当兵。”
最近组织上确实已经调动基层人员,在各类学校进行政治宣讲,临阳这块地方地肥人富,只要能够将思想传播下去就一定能撬动人民进行斗争。如果没猜错,那个学生就是其中的一员。
只是蔺铉把自己带过来看着一出,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单纯像他说的那样?一定不会。
宋双渐不动声色,只是按着自己的身份来说话,“他们还都是孩子,怎么要到了杀身的地步?”见蔺铉看过来,只是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当然你们军部的事情我一个唱戏的也不好插口。”
蔺铉不置可否,突然没了心情和宋双渐周旋。他盯着台上还在卖力表演的人,想起三天前妹妹和他说的话。
“我知道你在临阳有个朋友,那个宋双渐是个唱戏的,我这里也有个会唱戏的同学。哥,你就不想问问他,那本孤本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借着前天学生闹事,上演了这么一出。当然闹事是真的,戏是真的,演戏的人是假的,但是看宋双渐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已经认出这戏就是孤本上的内容。
本来按照道理,蔺铉大可以趁机问问宋双渐孤本的下落,从而刺激他加快攻略自己的速度。但是现在,宋大主角,您就是演兄弟情深也演得真一点啊,人一小丫头都能看出破绽,这样真没意思。
罗日仙是因为顾屏林的缘故对宋双渐不错,但是不代表他真的没脑子。
他伸腿蹬着地面借力站了起来,撑手俯视还端坐着的宋双渐,“双渐,我去个茅房,你继续听着。”
男人明明没喝酒,步伐却有些摇晃,他没有回头,直接走了出去。留下的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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