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那胖小子已经把一身富足的肥肉减下来,当兵的身躯精壮有力。只是圆脸上依旧是那张讨人可乐的圆脸,一双眼睛眯着,嘻嘻乐乐外增了几分异样神采。
滕远心想奇了怪了,为什么大家都是越活越年轻,就自己日暮西山人老珠黄。
一起弄夜市的活俩人四年前就配合得够默契,现在滕远虽然从路边摊变成了小门面,但是于皖依旧不用滕远吩咐什么就能主动去找活干得起劲。所以生意虽然火热,但俩人依旧应付得过来。
只是有一处于皖有些奇怪和担心。
那就是,炒菜好吃得惨绝人寰的滕远他手艺居然一落千丈!
不仅店里炒饭的活全落在于皖身上,连在家炒的家常菜也泯然众人矣。
那可是滕远啊!人人都说凭着他一个人完全可以撑起一家馆子的人啊!
于皖之前还在想那是不是因为忙过头了太累了,影响滕大厨的水准。谁承想,到了年夜饭的时候还是这么一副不咸不淡但是就是说不上好吃的模样。
滕远装了两碗饭插了双筷子放在桌上,然后桌底下给老祖宗烧纸钱。于皖在旁边用手摘了几颗菜吃,随即脸拧成了一根苦瓜:“喂,远儿,你这不是故意整我吧?有什么搞了一架还没搞完的?老子好不容易过个年,你就不能别拿这些菜折腾老子吗?”
滕远烧了纸,倒了酒,站起来瞟了于皖一眼,然后夹了筷酸辣子炒猪肚扔嘴里,说:“挺好的呀。是你自己屁事卵多。”
于皖简直没处说理,挺好,他当然知道这菜不至于难以下咽,但是!滕远也不能这么养叼了人的嘴,然后忽然不给口好吃的吧?
于皖虽然生气,但也隐隐猜到这归根结底是触及到了滕远心里的某个心结。他夹了块腊肉干巴巴嚼着,问:“远儿,哥拜托你件事。”
“什么?”滕远边吃边想两个人过年真没必要炒8个菜,铁定吃不完。于皖居然还不知好歹地骂骂咧咧,如果不是他,自己用得着大清早就起床准备年夜饭吗?炒个饭就能过了的事!
“清明的时候帮哥去给奶奶烧个纸。年初二我自己回去。”
“啪——”筷子跌落在桌子上。滕远捡筷子的手有些颤抖,顺带着有些颤抖的还有那不自然的声音“哦——晓得了。”
于皖看他那样子,心疼的情绪密密麻麻网过来。他有些后悔拿这个事来试探他,但也不能就此不提:“当年的事,我也想清楚了,错真不在你。我晓得你一直到怪自己,但,真没必要。奶奶那么疼你,那里舍得你这个样子。”
滕远白着脸吞了口饭,淡淡嗯了一声。
“所以,如果真的想,别有那么多负担,去找迟临吧。”于皖说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是当初自己挥到滕远脸上的拳头。那一拳真的是狠,半分力气也没有舍,可是那人也没有躲,硬生生挨了他好几拳后才开始反击。
他后来老是想着滕远鼻血糊满脸的模样。沙子坪搞架最在行的苗子,什么时候那么狼狈过呢?他怎么下得去手,一拳一拳招呼的是自己最好的兄弟?
滕远放下碗筷,去找了两瓶青岛,扔给他一瓶,才说:“不能找。”
“做什么不能找了呢?”
滕远一口闷了半瓶,喘了口气,没做声。
“要是真不痛快,做什么不能找?讲清楚!”于皖急了。
滕远真想把这个人扔出去。好歹当了几年兵了吧,怎么倔起来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最后好歹是吃完了饭,虽然这饭在于皖百折不挠的念叨下已经不是那么愉快。滕远心里想看在你被关了四年才被放出来的份上,忍着不要揍你。
于皖看滕远吃完后就忙着收拾,一副准备出去的模样顿时有些惊了:“别吧,大过年的你好要出去搞生意?”
滕远给于皖把烤火的炉子加了些炭火就换鞋出去:“总有人过年也想吃这一口的。现在也才7点多,不出去还能咋地?和你在家里吵起来吗?”
于皖自然明白滕远的尿性。那小子从小靠这个烧烤过活,那么些年来除了过年,其他时候任它刮风下雨,也从来不见他停歇。今年滕霏也没回来过年,滕远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难受的。不让他闷在屋子里也好。
于是他一边吞了一个冰糖橘一边摆手道:“行吧,去吧,今晚就不陪着你了。早点回来。”等门甩了之后于皖闷闷看着各种为春晚造势的中央一台,把手里的橘子皮隔着老远扔到垃圾桶里,泄气地骂了一声“这他娘的过的什么年啊?”
滕远倒是不知道于皖在家里一个人生闷气,他自己倒腾着生意后倒是把心里的烦闷气慢慢散了。
到底是过年团圆的时节,生意远算不上好。但是也有寥寥的客人对他大过年还出来营业感到十分惊喜。
一个小伙跑出来为他媳妇买了一大把肉串,嘻嘻道:“你说这大过年的,大鱼大肉哪里少得了她的?可人硬是说晚上不吃口你家的肉串就不舒服。我还真怕你过年就不开门了呢。”
滕远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看得出来心情不错。他这二十几年的生命力,一大半时光都是和烧烤架子作伴。烤架养活了他,也从某个方面上成就了他。生而平凡,奢求什么?别人这么真实的认可,于他而言,是别人猜不着的重要。
小伙子嘻嘻哈哈很是健谈,滕远说:“你不介意多等一会儿的话我给你再烤条鱼吧。算我送的,过年嘛,年年有鱼。”
小伙子的眼睛闪起来光,乐得往滕远那抛了支烟,说:“老板,你真实在。”
送走这一波后暂时没人来,滕远把夹在耳朵上的烟拿下来在炭火上摁了几下后点着,然后右手抽着烟,左手提着积了不少垃圾的垃圾桶往巷子里头的垃圾堆那去倒垃圾。
他这一下走出来后才发现不远处的电线杆下靠着个人。滕远眯了眼——那灰色羽绒服实在是眼熟的很。
“迟临?”他喊了一声,那灰色羽绒服包裹下的人影僵立了片刻后慢慢走出电线杆的阴影处,深邃的眼睛印着他的模样,言语里是压抑着的眷恋情深:“滕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