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绝接顾言出院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开着辆低调的银灰色轿跑，一个灵活的转弯，稳稳停在莫氏医院后花园门前。
刘淇帮忙收拾完东西就回去了，顾言吊着右臂坐在楼下的长椅等待，他难掩吃惊地看着车窗缓缓落下，露出少年“霸道狂拽”的侧脸。
原本柔顺的黑发被金色发胶撩起，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森林色半框廓形墨镜，淡薄绛唇朱红微染，不曾抬眸，已是绝色。
莫绝晃晃手，示意愣在原地的男人上车。
顾言缓过神，绕行打开副驾驶车门，惊喜地发现座位上躺着一大捧香槟玫瑰。
柔软的花瓣缀着满天星，咖色的波纹纸包裹花枝，底部缠绕两条细丝带，整束花包装得精致优雅。
他单手揽过花坐好，情不自禁深嗅一口，让清雅的花香萦绕鼻尖。
“怎么想起来送花？”
虽然接病人出院送花是礼节，但以莫绝先前敷衍的态度，他可没敢报什么希望，毕竟接自己出院都是他强求的。
“拍完宣传照路过花店，就顺便买了。”莫绝开车出医院，漫不经心地回答。
哪怕只是顺便，也足够顾言惊喜了。香槟玫瑰啊，莫绝肯定不知道这花的寓意吧，他一边默数一边甜蜜地想。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一朵！男人努力掩饰内心的激动，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询问，“你选的花？”
“嗯，”莫绝轻许地点点头，忍不住自夸，“我选的，好看吧？”
奶油色，软软的，甜甜的。嗯，光是看着就好吃。
男人嘴角的笑意愈发灿烂，漂亮的星目弯成了月牙，“好看，我很喜欢。”
余光瞥到男人傻傻的笑意，莫绝轻“啧”一声，问，“送你回家？”
“咳咳…”顾言清咳两声，连忙收敛起脸上的痴笑，正了正神色，“好啊，前段时间刚搬了新家。”
说着，他在车载导航系统里输入新家的地址。
“西山？”莫绝看了眼地标，有些奇怪。
“嗯，滨海城郊的半山，”顾言伸手轻点屏幕，耐心地讲起房子的地理位置。
“这里背靠滨海，推开窗就能看见海，山脚是热闹的城区，晚上可以看夜景。我在山前移栽了许多桃树，估计明年就能开花…”
莫绝默默听着，没有接话。
车子脱离主流车道，顺着导航下了高架桥，路边的建筑渐渐多了起来，高大的梧桐逐次出现在道路两旁，遮天蔽日地拥着山坡的柏油路。
距离那幢房子越来越近，车内渐渐安静下来，隐约传来热闹的人声。
这两天M城终于放晴，各种店铺都开始营业，到处可以看到步行街来往的市民，下午阳光正好，很适合出门闲逛。
穿过悠长的香榭大道，在路的尽头拐弯，一直开到能听见海浪声的地方，就是顾言的新家。
或者说，两个人的新家。
莫绝刹了车远远停下，沉默地打开车锁。
“不下去看看吗？”顾言坐着不动，转头看他。
“不用了。”莫绝谢绝，像以往每次拒绝般干脆。
“开了这么久的车，休息一下再走吧，”顾言紧紧怀里的花，语气近乎恳求，“况且…我这样也不好开门。”
“……”莫绝沉默片刻，摘了墨镜随男人下车。
两人并肩而行，等走近些，才看到住宅的全貌。
从外观来看，这是套别致的平墅。洁白的木篱围着一大片花园，空气中有海风吹过，杂糅着花香，像阳光混合了橘子味盐汽水的味道。
东边的矮山坡栽种了许多落叶乔木，上面是松翠的竹林和大片桃树。桃树刚刚移栽，只有光秃秃的枝干，隐约发出几枚绿芽，映衬着破土而出的青笋，春意盎然。
微微踮脚，便能看到山下错落有致的城区，却并不觉得喧嚣。宛如在闹市辟出了一方净土，这座掩映在半山之间的住宅幽美娴静，清心养性。
阳光，大海，山林，人群，几种近乎独立的元素在某一时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不得不说，这片顾言亲手策划的地方，对于莫绝有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们之间依然横亘着些许问题，但在这样一个难得温柔的时刻，暂且放下心中的成见，接受善意的示好，似乎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进去坐吧。”顾言一手捧着花，望着林间少年，神色期许。
莫绝点点头，朝平墅走去。步上青石的台阶，房子大门显露在眼前。
“密码是你生日。”男人看着前方的少年，轻声说。
“……”准备输密码的手指一顿，莫绝面露尴尬。
他能说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吗？
背后传来细小的笑声，在少年恼羞成怒之前，顾言笑着补救，“你的指纹也可以。”
“滴，识别成功。”房门应声开启，终于揭开这座平墅神秘的面纱。
与寻常的别墅格局不同，顾言几乎打通了大半个平层，形成一个宽阔自由的大空间。
暖色调的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整扇的落地窗倒映出外围迷人的自然景观，海风把白色的窗帘卷起，阳光洒在上面，像金色的海浪。
客厅一侧放着台三角钢琴，考究的纯黑色钢琴漆细闪着低奢的珠光，谱架上散落几张手稿，似乎前不久还有人在这里弹奏。
顾言不舍地将怀里的花放在餐桌，回头看到莫绝正在打量钢琴，随即笑着介绍起来。
“我就是在这里写的歌，很美吧。”
莫绝垂下眼帘，手指拨弄着黑白琴键，轻声回答，“嗯，很美。”
懂音乐的人爱琴，如侠客爱宝剑，将军爱战马，琴音在房间里回旋，仿佛诉说着弹奏者最亲切的问候。
“那边是茶室，也可以奏琴。”
莫绝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半扇花雕木屏，将一屋子的烟火气远远隔开。
古色的茶案围拢四方棋盘，地上铺着可供人休息的软榻，墙上挂着几幅花鸟画，一梁一木，端的是典雅韵味。
在这里奏琴，自然是古琴。
轩窗之下，静卧张青玉瑶琴。古朴的琴弦泛着细腻的微光，桐木轻盈，梓木坚实，合拢着碧玉轴心，底蕴悠远厚重。
随着莫绝走近，琴轴玉色大盛，琴弦也嗡鸣震颤起来，发出松沉旷远的散音。
“瑶光？”莫绝一愣，念出古琴的名字。
“自你走后，瑶光便失了光泽。我细细擦拭，小心存放，如今终于得见天日。”
顾言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少年迟疑地伸出手，似是想要温柔抚摸，却堪堪停在琴弦上方，稍久才传来一声叹息。
“有心了。”
此情此景，看得顾言心中酸涩得厉害，一直以来想说的话几经辗转，终于在今天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