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从破败的庙宇大门刮进来,明明是夏夜,却带着浓浓的寒意。www.dizhu.org寺庙大堂两侧伫立着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塑像,个个张牙舞爪,怒目圆睁,蛛网在风中不断摇摆,被黏在上面的虫子尸体如同残叶,挣扎着,终于和被吹破的蛛网一起坠落。
一只瘦小细弱的手从枯干草堆中伸出来。
小孩是被脸上丝丝的痒意弄醒的,他缓慢地睁开眼睛,望着上方布满灰尘,摇摇欲坠的大梁。耳边还有呼啸的狂风,鼻端是一种存在于遥远记忆中的黄土腥味。
愣了一会神,小孩猛地跳起来,却因为太久没有进食体力不支而重重摔回了干草堆。他没有呼痛,只是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破败的庙宇,刮风的雨夜,还有……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孩子的手布满可怖的刮痕,干瘦狰狞,此刻正在微微颤抖。
突然,小孩像是想到了什么,将手伸进褴褛的上衣里,随即他的动作一顿,慢慢地将衣服里塞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本已经卷了边的《诗经》。书页上还带着淡淡的体温。
那双因为太过瘦弱而格外显大的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深色,他的睫毛微动,终于还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下,泪水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
“君之所愿,吾已知晓。去吧。”
他当真回来了。
在这个最饥饿无助的年纪,在这个最荒唐混乱的年代。
小孩双手将书抱在怀里,低着头慢慢跪了下去,整个人因为痛苦而颤抖不已。
“幺妹……”
他回来了,却来迟了。
洒满干草碎屑的土地上,印出几点深色的泪痕。小孩紧紧闭着眼睛,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落下来,越落越多。
他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饥饿的荒年,严谨有序的车队,温馨的书院,还有那个杏花零落的春夜,错误的一生。
他就这么静静地跪着,瘦弱的身躯在巨大的塑像前微小地如同一粒尘埃。
*
过了许久,久到他几乎失去双腿的直觉,以为自己又死了过去时,肩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用力推了一下。他一时不觉,突然被推倒在地,整个人趴在地上,双腿不自然地弯曲着。
“这小乞丐不会是死了吧。咳!晦气!”
这一次他听到了背后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即便是过了二十年,他死过一次也记得清清楚楚。只因这是他错误一生的开始。
他身后,是一个心肠歹毒,毫无人性的牙子。www.dizhu.org
由于被推了一下,他的腿一下子回血,就剧烈得又麻又疼,好在他已经不真的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将怀中的书重新放好,他用两条细弱的胳膊将自己撑起来,十指紧扣进因为雨天而有些湿软的地面。等半坐起来,顿了顿便顺势把手里的东西擦在脸上。
此时这牙子正站在他背后打量眼前瘦弱肮脏的小孩,他在考虑这小孩值不值得他出手。在这年岁,即便是要卖的小孩也是累赘,毕竟再小也需得吃饭。
“哦,还能动?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那牙子又伸出手,想要看看这孩子的脸,就见到面前的人自己转过身,慢慢抬起了头。
大概是由于没东西吃,小孩显得很是瘦弱,头发干枯,脸颊凹陷,整个人就像是夜半坟地里爬出来的骨头架子。当然,这都好说,毕竟平头百姓白胖的也没几个,可是等牙子看到那张脸,才真是倒了胃口。
只见那脸上混混沌沌全是烂泥,怕是刚才跌到地上蹭的,几乎快看不清五官,还有一种熏人的恶臭。
人牙子赶紧捂住口鼻,破口大骂:“晦气东西,滚远点!”
小孩被吓地重新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低着头,牙子看不清他的脸,心中一阵郁闷。
本来他们同行有五个帮手,拉了一车的小孩准备带到前面的歌巳城卖了,没想到行至林间突然狂风大作,不一会就下起雨来,车上也没遮挡的地方,若真是这么结实淋上一场雨,那些小孩怕不都会病死,那他们可就亏了。没有办法,他只能先带着狗先往前走,找找躲雨的地方。
没想到真让他发现一处破庙,便让狗回去领后面的人过来。结果他走进寺庙,打眼就看到大堂跪了一个小孩,不知死活。
若明早雨停,下午也就能到歌巳,这小孩饿惯了两顿不吃也没什么,等到了地方一卖出去,他们就算是白赚了一个。
他们这一车的小孩基本都是在乐济那买的或者抢的,今年乐济闹饥荒,上面的振粮被层层克扣,到了乐济根本就不够吃。为了活命大把小孩被卖了,他们低价收再高价卖,能赚不少。
只是这离乐济还有不少距离,这小孩竟是自己走过来的?
“小孩,你是乐济来的?”
牙子放缓了语气,他得先探探情况。
看到小孩点头,他咧嘴一笑:“家里人都死光了?”
不然怎么这小孩一个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庙里。
小孩却沉默了。
牙子搞不清他是家里死绝了伤心还是家里还有人,“你家里是没东西吃了吧。”
小孩点点头。
牙子便很自然道:“你跟我们走有东西吃。不然在这我就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