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现时,景眠满头枯发,鱼尾黯淡无光,面色青白,俨然将死。
我靠在榻上,摩挲覆盖伤口的白绫。
他怎么敢出现的。
我一直在等他开口。而他恹恹伏在地上,什么也没说。
他气若游丝,形销骨立,呼吸渐弱。注视着我,终究不曾开口。
海中万物向死而生。我见过丛丛银鱼轻易为海中巨兽一口吞吃,亦常闻多如牛毛的海贝竭尽全力死里逃生。他们不断挣扎,视生命如无价之宝。
“命于你而言算什么?”我问。
我于你而言算什么。
他的瞳孔在我的话语里渐渐涣散。听不见,自然也回答不了了。
海底洞穴里铺满了他赠予的鲛绡,入水不濡,已被我的血浸红。他静静躺在红绡中,青黑脉络极缓极缓,遍布裸露出的皮肤,悄无声息奔赴死亡。
我斜倚高台上,冷眼旁观。
——
我平静陈述:“许久以后,风亭过来找我,对我下咒。我才知,那位大人是他。”
“是景眠让他施术保我。”我从风亭口中如是推测。
景眠炼化了自己的鲛晶,去换风亭的命。他早料到自己会死。
风亭对此一无所知。
是讽刺吗?他不杀我,选了以命抵命,还千方百计嘱咐风亭免我一死。
可笑的是,风亭当真听了他的话。
我顿感脑袋里钻进条虫子,痛不欲生。
我果真是条软弱无能的龙。
说不准我其实是依赖于那道咒的。明知死不了,却借着力量随意作弄自己的命。
与景眠所为并无二致。
逃避无用。
说来容易,做来却难。
薛烬知晓这一点,因而总能直面惨淡。沉重的过去于他而言重于泰山,却也轻于鸿毛。
看吧,他总如此强大。纵我刻意张牙舞爪,仍望尘莫及。
或许是我看起来过于蔫了吧唧。薛烬忽地伏**子,把脸凑到我跟前来,近得似乎能嗅到他的呼吸。
我不存在的汗毛隐约倒竖,不自在道:“你凑过来做什么。”
他状似无辜笑起来,眨眨眼:“我想看看你。”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我敌不过,调了头,尾巴冲着他。
他又捏住了我的尾巴。
我有一搭没一搭动着尾巴,在他指尖划过来划过去。
“我能回去吗?”我问。
“不能。”
“你不想我死?”
“不想。”
“……那。”
我口干舌燥,心里酸得直冒泡泡。整条鱼像浸在一锅沸腾汤水里,要熟透了,要烧起来了。不自禁在软垫上圈成一个环。
“你喜欢我吗?”我把自己埋进垫子里,小声道。
薛烬一顿。
我发誓我向来底气很足,能吼绝不轻言细语。
可问这句话太冒险了,十分自作多情。我心中有数,一张老脸臊得很,难免纠结。
幸好金鱼不会脸红。
凄凄惨惨,脾性乖张,黑不溜秋的丑鱼。大概是我展现给薛烬的全部样貌。
多冤枉。
我知晓自己已经有问题了。喜怒无常,视性命如土。虚空之境内众妖魔鬼怪避之不及。
可薛烬不一样,他从不躲开我。他只是把软垫转了个圈,用鼻尖蹭蹭我,温柔地说:“喜欢你。”
我见他眼睫长长的,日光正飘进来,铺了一地碎金。
我竟呼吸一滞。
他像是光。
我打了串滚,滚到地上,变回了人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