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烬头一回见我变作人形,没显得太惊讶,抬手撑着头,任由黑发倾泻。
我就站在他眼前,居高临下,以俯视的角度望着他。
薛烬坦坦荡荡,反倒是我觉着怪模怪样,浑身不自在,不停搓着脖子。
那里有一块疤,凹凸不平,粗糙磨手。时刻提醒我做过的荒唐事。
薛烬浅浅一笑:“还是那条小丑鱼吗?怎的好看起来了?”
我垂着眼道:“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说的便是我。”
我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一冲动就来个大变身,太傻了。
“哦?”他眉目含笑,不拆穿我,“很高兴你能自夸。”
我赧然,作势要走:“我要走了。走了就不回来见你咯?”
他默默注视我,不语。笼在日光里,熠熠生辉。
我磨磨蹭蹭不动弹。来回几下,还是没忍住问:“不拦我?”
薛烬似笑非笑: “我若拦你,你便再不寻死了?”
他那双眼睛不论浓墨金红,都清澈见底。引人甘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如今摒除大千世界,容纳的只我一个。
半晌,我皱眉哽道:“你只管开口。”
薛烬目光一软,答:“不要你离开。不要你死,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活得比谁都好。”
我盯着他好一会儿。想将他看个透彻。
可他分明已经足够透彻,清清楚楚把心剖开呈上来,等着我去取。
“好。”我说。
我试着去面对经历过的一切。那许是不大好的,但其实没什么好怕。
没什么好怕的。
总归得付作似有若无的回忆,随着年岁渐长而消磨殆尽。
直到他向我伸出手,眼角融融笑意,和煦地道一句:“你蹲下来些,我又碰不到你。”
我鼻子蓦地发酸,别开头不看他,胡乱搓了搓,才顺从地在他身前半跪下。
薛烬的指尖冰凉凉的,我的脸却滚烫。他捧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收回时掌心湿漉。
我后知后觉,竟已泪流满面。
“这么爱哭?”他轻声道。
他在担心我吗?
我嗓子哽得疼,仿佛生吞了几千把刀子,刮得喉咙锈迹斑斑。
我开不了口,因而没能告诉他。即便在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刻。即便想将景眠碎尸万段的时刻。也从未像今日这般落下眼泪。不是鲛人,泪水又不会化作珍珠。
本该毫无作用的。
我抹了几把脸,从袖子里摸出两样东西。干枯的花,和乍看平平无奇的鳞片。
我作茧自缚,一无所有。除去真心,不过一花一鳞而已。
也是糊涂了,我偏要张口问他:“我若把这片鳞交付你,你可要?”
“我要你的鳞做什么。”薛烬的手抚过我的发,眼眸笑得弯起,像是初生新月。
我捏紧了那片逆鳞,几乎把它嵌入手心。
龙之逆鳞,无坚不摧,包罗万象。剜鳞之痛记忆犹新,却比不上薛烬一句话熨帖。
我故作轻巧:“你捏碎它,我或许能死。不都这么传的吗?龙鳞。”
谁料他蹙眉:“我可说过了。不准你死。”
“你只需待自己好,我不要你的命。”
可我想把它赠与你。想把命交给你。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便疯狂生长,无法自拔。我若身怀长空大海,黛山绿树,也是想要给予他的。
就如他给予我这般。
“你见过许多生离死别了。”我搓着袖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