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了几百次各式各样的死法。直到虚空之境裂开,我初次从那儿掉到薛烬面前。
到如今也挺久了。
每找死一次,我得缓个几十天。毕竟捧着脑袋往墙上撞,或是躺在地上候着马车轧死自己,诸如此类,不算易事。
第八百九十四次寻死是我突发奇想的法子。
这回地点选在人间。
在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我用他家厨子揉的面上过吊,投过他家后院枯井,撞过他家墙角碎石。宅子格局一清二楚。
他家公子十多岁,年纪小,心眼少,话不多,好办事。传言极为乖巧懂事。
我这段时日夜夜摸进小公子房里,偷摸注视了这家伙一月有余。知晓他戌时熄灯上床,睡姿乖顺,一旦躺下,能保持一晚不动弹。
活生生的杀鱼凶器。
我若寻一日溜到他枕头下藏好,等他吹灭烛火,翻身上床,脑袋一压。
‘啪叽’
这事就能成。
月黑风高夜,杀鱼放火天。
按理凡人完全没可能发觉我的存在,可我还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钻进了他房里。
他挑灯夜读,支着脑袋打瞌睡,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我的法术足以让鱼身飞起来。心满意足飞进枕头底下,静候死亡。
灯灭,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
灯亮。枕头被一把掀开。
“哇啊!居然真的有东西!”小公子语带欣喜,连连鼓掌。
我还没叫,他倒先嚷嚷起来。
“闭嘴。”
鱼吐人言,他哐当吓了一跳,撞得桌子凳子移位。
我压低了嗓子恐吓他,冷得跟掺了冰渣似的:“谁教你掀枕头的?”
那么多天都不掀,我一来就掀?若是咒术生效,必闪白芒。无缘无故,显然有鬼。
小公子呆呆立着,不敢动我:“你……你不会是在自那啥尽吧。”
“关你屁事。”
按理我劳烦人家杀我,不该出言不逊。
“别啊。那多不舒服啊。活着多好,我可以帮你寻一好去处呀!你喜欢湖还是溪?”
我烦不胜烦:“四五十天才来这么一次,不劳你费心。”
他居然开始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既然如此想死,为何不每日一次,还得隔那么四五十天死一回。”
我心道你这大言不惭的,以为死那么容易啊?每找死一回我不得捧着那副脆弱又强硬的铁石心肠安慰安慰又没死成的自己吗?
我懒得搭理他。他好像不知疲倦似的,在我耳旁喋喋不休。
“这不就是犹豫嘛,既然犹豫,何必还这么干呢?”
我,装死,一言不发。
“妖怪都像你这么小吗?”他看我不动弹,一脸好奇伸手试着戳戳我的尾巴。
我忍无可忍,略使小术,再一摆尾,重拍在他手上,如铁扇一般。他吃痛缩回手,张嘴嗷了一嗓子。
“少动手动脚。”我冷漠。
他揉着自己的手,气道:“不动就不动,怎么还打人呢!”
“不仅能打,还能弄死你。”我呲了呲并不存在的牙。
他咻一下缩到了床脚,口里还喃喃着:“小金鱼多可爱,怎么偏要寻死。”
寻不寻死和金鱼有关系吗。就算是条龙,该死也得死。
“赶紧招,谁告诉你枕头底下有东西的。我还能饶你一命。”我刻意忽略,威逼利诱。
鱼形魄力不足,纵使大吼大叫也不过看着滑稽。
只有到了吓唬人的时候,才让人分外怀念过去。
好在小公子没见过世面,胆子极小。扁着嘴结结巴巴:“昨夜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神仙让我今晚看看枕头底下,说万物有灵,救其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以为我听不见,小声嘀咕:“谁知道是条小黑鱼。”
好个神仙,满口胡言乱语。素不相识,托梦害我,不嫌麻烦?除了那俩狗东西,我还跟哪位神仙有仇?
哪路神仙神通广大,能知道我要压死自己。
我恶狠狠问:“神仙长什么样?”
“可好看了!”
他抖擞精神,满眼憧憬,诵起了书卷里的内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若孤松独立,玉山将倾……”
我正要阻止他滔滔不绝,就见他皱着眉古怪道:“但他是坐着来找我的,身下是一架玉轮椅。”
我沉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