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时,收拾和清理等诸项事宜都是我独自完成,张章人在外地。我心里清楚,就算他在家,也不会插手这些事情。他自称是个做大买卖的,“十指岂能轻易沾染阳春水”。其实他只是开了一家美容院,不过这也算近两年做过的最成功的事。
说起“大买卖”,张章家里才是真正做大买卖的。他父亲经营着当地家装建材市场一大半生意,颇有资产。张章打小做惯了少爷,万事由着性子来,皆凭自己欢喜。当年他一时意气,跟家里摊牌,说喜欢男人,还有一个交往对象。张章父亲本就高血压,被他一气,立时就让救护车送进了医院,还在住院期间,便要跟张章断绝父子关系。
我知道这些以后,接连几日替张章着急,却怎么也想不出两全的办法,给张章打电话,问他作何打算,张章在电话中口气轻描淡写,只叫我放心。几天后他来见我,清瘦的脸上隐隐有倦容,狐狸般的眼睛却笑眯眯的。
我心中老大不忍,但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有问他:“到底是怎么样啦?”
“还能怎么样,”张章笑意不减,仍旧轻描淡写,“老头要断绝父子关系,我只好做孝子,听他的话咯。”
“怎么!你真的要跟父亲断了联系?那,那怎么成呢?”
“这有什么,就算以前,我也不大跟他联系,你着什么急?”
“我不是着急,我是觉得不值得,为了我……”
听我这么说,张章挑了一下眉头,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些戏谑——那神情我至今还记得,仿佛是在说:“我并不是为了你啊”。虽然张章其实什么也没说,但每每想起他那副似笑非笑、看戏一般的神情,我总觉得言犹在耳。
打那之后,张章便真的不再同父亲联系。以前他有家凭恃,工作方面毫不上心,照自己兴趣做过几个零散闲职,乍一出来,我担心他手足无措,问他往后的计划。谁知张章早有主意,立志要在生意场上压老爸一头。
但他似乎没有继承其父的商业头脑,做一行赔一行,拉了一屁股饥荒,前几年狼狈得够可以。开美容院也是破釜沉舟,没想到这生意竟然做成了,到今年连外债都快还清了。
***
每次搬家,张章那些挂在墙上的画都是老大难题。
他从小学画,水平倒还不差,坏在不知谦虚,一旦有了得意之作,定要装裱起来挂在墙上。搬家时我总要再三嘱咐师傅说:“这箱金贵,您千万小心。”
张章前段时间画了一张尺幅略大的山水,我随口夸一句,他便又要裱起来挂在墙上。吓得我赶紧劝他:“这个太大了,又笨重,墙上没处挂。”
“没处挂还不好办,把墙上现在挂的几幅摘下来,挂这个!”
“你怎么老是这样?”
“这不是有你的题跋嘛,”张章嬉皮笑脸,“我哪舍得不挂。”
张章从小学画,我从小学字,偶尔有兴致,我会在他的画上题两句。每每这时,张章总是很欢喜,对我说:“看,你会写我会画,这就叫天作之合。”
他一这样讲,我便笑着拿笔杆戳他脸,张章怕墨水染脏衣服,不敢夺我手中毛笔,却另有办法降服我——他总能绕到身后圈住我的腰,紧跟着就把软软的面庞贴在我后背。这时我只有立马放下毛笔举双手投降,将他拉进怀中,看他一双狐狸眼笑得促狭。
“你又耍滑头。”
“怎么是我耍滑头?是你太年轻,经不住诱惑。”
这点我倒是承认,我比张章年纪轻十岁,张章虽然更像个小男孩,但把持不住的却总是我。
往事虽然甜蜜,但现在看着墙上大尺幅山水画,我只有无可奈何,心里想着这个没法装箱,搬家时得叫师傅单放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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