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弘麒醒来的时候,先是愕然自己还活着,然后模糊的视线扫到一张刀疤脸,这人他见过,是小老九。
陈飞将干净利落站在床边,提着夜壶惊喜道:“白小三爷,你可算是醒了,我这就去找营长。”
龙彧麟立马走进屋中,白弘麒撑着僵硬的身体坐起来,龙彧麟弯腰掺他一把,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阿麒,你真是吓死我了!”
白弘麒的眼镜已经不翼而飞,他凑的很近才看清龙彧麟的脸,一脸的胡茬子,他下意识摸摸自己,也粗糙了很多:“我掉河里了……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龙彧麟在床边坐下:“你放心,这是葛叔叔府上,算你命大,飞将清理战场,在河堤边把你给捞上来了,躺了半个多月,都烧的滚烫了也不见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白弘麒捶着后脑勺,记忆还停留在掉进冰窟窿那一刻:“我怎么躺了这么久?”
龙彧麟笑道:“能醒来总是好的,你好好养着罢。”
白弘麒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维民呢?”
龙彧麟暗自攥了攥拳头:“跑了,援军一到他就带着队伍跑没影了,不过也没消停,我听人说现在打到西北去了。”
白弘麒失神道:“我得去找他……”
龙彧麟欲语还休,话语从心里拱到嘴边,非说不可:“阿麒,你留下来罢,他连你的死活都不顾得,你还找他干什么?再说他现在是山穷水尽,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不待白弘麒开口,龙彧麟又道:“爸爸知道你出事也吓坏了,他现在还睡着,等会儿让他来看看你。”
白弘麒轻声道:“哦,待会儿我去看他。”
白弘麒下了床,要了盆热水洗脸,又对着镜子把脸刮的清爽干净,走出房屋,晴空如洗阳光明媚,风刮的依然冷硬,屋檐上倒垂着的冰琉璃正在融化,小丫鬟和勤务兵在后院忙活,他看不清东西,阳光下是一个个游弋的模糊影子。
白弘麒在龙天下房里待了一下午,他现在对龙家父子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他这位龙叔素来随心所欲,过了头就会肆意妄为,无论何种缘由和自己的母亲有染都不足为奇,没有讳莫如深反而光明正大,摆在台面上,闹的人尽皆知,唯独这些小辈蒙在鼓里。
龙天下支开葛九霄,把实情告诉了他。
白礼贤的原配夫人名叫陆爱媛,正是白弘麒和龙彧麟的生身母亲。陆爱媛原是黄湘的表姐,龙天下和黄湘看不对眼,白礼贤和陆爱媛先相好去了。陆老是大八股党的头目,黑白两道风生水起,不甘心把掌上明珠嫁给一个小跑腿的,为了这门婚事,龙潮远还把白礼贤认做干儿子,这才成全了一段姻缘。
这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下嫁愚忠憨厚的穷酸小子,就是柴米油盐也觉得有浓情蜜意,两人是天造地设的夫妻。只可惜风向不对,上海滩的烟土生意全被大八股党垄断,小八股党包括龙家在内无不眼红,党派之争、利益纠纷席卷而来,在铲除大八股党一派上,龙家功不可没。
毋庸置疑,白礼贤是向着龙家人的,陆爱媛求他救救陆老,白礼贤心有余而力不足。陆老死后,陆家满门遭殃,当时陆爱媛还怀着身孕,受了刺激之后精神就有点不正常,生产之后,彻底变得神神叨叨,不知道她是装疯还是真疯,抑或是存心报复,趁着小八股党的庆功宴,和醉的不省人事的龙天下厮混到一起去了。
龙天下懊悔万分,没有刻意隐瞒,白礼贤在手足和爱妻之间,也被折磨的痛心疾首。他知道龙天下不是下流之人,陆爱媛的精神状态也实在堪忧,龙潮远又狠狠教训了龙天下一顿,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罢。
可是陆爱媛怀上了龙天下的孩子,这像什么话,非得流掉不可。陆爱媛不答应,谁敢动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和谁拼命,白礼贤强迫她灌药汤子,还说过不下去趁早离了。陆爱媛听了这话心如死灰,她气极了白礼贤这个乌龟王八、忠心奴才,到了这个地步也不会和龙家反目成仇,那一点可有可无的面子又拿捏的紧,她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白礼贤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
陆爱媛拼死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她倒要看看他们龙家有没有脸把孩子养大。龙天下鬼迷心窍,他自认为此生遇见金钰霖,这辈子再不会和其他人相好,既然阴差阳错有个种,留下来也无妨,龙潮远则是急着抱孙子,奓着老脸和白礼贤商量了这事,白礼贤没说半个不字。
为了不让外人说闲话,白礼贤和陆爱媛算是和离,龙天下对不起白礼贤,哪能再去娶陆爱媛,一直拖到陆爱媛临盆,她产子之后身体日益虚弱,精神愈发癫狂,竟然要龙天下给她一枪,陆爱媛不信,即便龙天下杀了自己,白礼贤也会视若无睹。争执之中,龙天下失手开了枪,陆爱媛含着满眼满心的怨念进了棺材,留下的孩子也病殃殃的,富贵人家养的好,才没要了龙彧麟的小命,还要用命辫儿把他栓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