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穿着一身白色的窄袖长袍,外套一件米黄的一字襟小坎肩,因为领口鎏金丝的錾花扣没有系,露出素纺丝绸里子,在大红大绿的房间里很是夺人眼球。
傅清时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朴素洁白也掩不住与生俱来的骄矜贵气,想必他也是金雕玉砌的身骨,倒是有资格和自己混为一流!
金子看他这副潮湿尊容,难免浮想联翩一番,但看他不是恶人相,又是岳关山的旧友,便伸出一只手,礼貌笑道:“多谢傅兄款待,闻名不如见面。”
傅清时握住他的手,看向岳关山道:“关山兄,这位小兄弟是?”
岳关山走到桌边给他倒了杯水:“这是我弟弟,一直跟着我来着。”
傅清时沉浸在思考中,他记得岳关山只有一位长姐,岳关山把水杯递给他顺便给他答疑解惑:“金銮殿,你叫他小金就行。”
傅清时接过水杯笑道:“小金,你好,在这里可还住得惯?”
他自顾自走到床边坐下,将房间环视一周后说道:“家父驾鹤升仙之后,宅子里不怎么住人了,这厢房是我六姨娘的,她就在这梁上上吊了,我嫌晦气,就一直住在济南的公馆里。”
“操!”岳关山当即生出一股恶寒,突然揪住他的衣领暴跳如雷:“你他妈的嫌晦气,我们就不嫌晦气了!”
傅清时被拽的猛一晃身体,茶水泼湿了前襟,他急道:“关山兄稍安勿躁,我那六姨娘死了有些年头了,这厢房一直锁着,你也知道家父尸骨未寒,他老生前不贪恋这里,死后也不贪恋,才能让你们住的安心!”
金子听他二人迷神迷鬼地叨叨,另起话茬道:“外面怎么这么大动静?”
傅清时掏出口袋巾擦拭下巴和衣襟:“哦,小金你不知道,我是刚从济南逃出来的,打算在这里定居一段时间,所以让人把能搬的都搬过来了。”
寒暄一阵,岳关山在他身旁坐下,开诚布公表明来意:“清时老弟,眼下局势不稳当,你得赶紧做打算!”
傅清时即便身处内忧外患,也丝毫没有愁眉苦脸,懒散地往箱笼上一倚,谈东扯西:“嗳,关山兄,你知道我天性是爱吃喝玩乐的,手里经常没钱,家中的财务大权不在师爷手上,全是我家老爷子独当一面,问他要钱是要挨骂的,我是经常性入不敷出。”
谈到傅老爹的去世,他象征性地要哀叹一声:“唉!听说我爹死了,省主席的重担落到我肩上,我高兴坏了,以后都不愁缺钱。谁知道那个黄仁玉、黄仁玉那个老东西……”
傅清时突然抬眼瞪着岳关山,愤懑而焦灼:“这老家伙不知好歹!不让我及时享乐,还大放阙词要挟我,他说倘若我不肯听他的话,就要逼我交出兵权引咎下野!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恨,我怎么能把家父一辈子的心血拱手让人!他逼我、他想逼死我……”
说到这里傅清时明显有些激动,脸上渗出些冷汗涔涔,湿意愈发浓重,他哽咽着喘息,窒息一般说不出话了。
岳关山知道他这个人心眼比针还小,经不起人气,岳关山伸手拍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就感觉到他那心脏正在有力地撞击自己的掌心:“好了好了,老子在呢,谁敢逼你!”
金子冷眼旁观,他发现傅清时这个人有点……神志不清,他说的话乍一听有条有理,稍加回味,就发现其中不乏胡言乱语和疯言疯语,总之没几句正经话——要么他缺心眼,要么他人来疯,反正不像是个全须全尾的正常人。
金子微蹙着眉头道:“他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人来看看?”
傅清时渐渐喘不上气,憋的脸红脖子粗,岳关山只好在他胸前拍了又拍,生怕他当场死给自己看:“没事儿,他就是小心眼,一时想不开。”
“还是让人来看看比较保险。”
金子推门走出厢房,院子里一片嘈杂,管家一听说傅清时不太对劲,立马从汽车里拎出一只皮箱,又吩咐小厮搬来一张镜面乌木小方桌。
管家快步走入房中,也来不及问候客人,就把傅清时夺过来掐他的人中,此时傅清时全身轻微有些抽搐,从他半阖的眼皮里只能看见眼白。
岳关山起身让开,小厮把方桌摆在床上,从皮箱里拿出七零八散的玩意儿,有条不紊点着烟灯,用烟扦子剔除斗上的污垢,又挑了烟膏放进斗里,将烟斗放在烟灯上烘烤,不一会儿黑油油的烟泡就翻滚着、沸腾着滋滋作响,同时房间里异香扑鼻。
傅清时半眯着眼睛,旁若无人对着烟枪吞云吐雾,有了鸦片烟平肝导气,他不仅不急不喘,看样子就快要羽化升仙。
岳关山没想到这窝囊废还是个大烟鬼!
好好的房间被傅清时糟蹋了,时而阴冷晦气,时而乌烟瘴气。岳关山气冲冲拉着金子出门,金子心里也没谱,他贴着岳关山的耳朵小声说:“关山,他还是个大烟鬼,靠谱吗?”
岳关山气的牙痒痒,因为对傅清时的不满太多,一时不知从何骂起,只是郑重告诫金子:“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货,你可不要听他的混账话,更不要跟着他瞎胡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