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葛府。

天朗气清，春光明媚，龙天下 身上盖了一条薄毯子，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龙天下双目紧闭，脸色发白，在光和热中呆久了，脸上才有了些红润气色，不过他那头发是全白了，不是花白，是一根黑头发丝都没有，好比他的权势、他的尊贵，一无所有。

藤椅摆在后院中央，周围是一圈石砌的筑台，上面摆放着好几盆春花，花香满径。

葛九霄端着一碗黑芝麻糊，径直走去在他旁边的矮板凳上坐下，他探头过去唤道：“龙哥？”

龙天下气息不足一般低“嗯”一声。

葛九霄问道：“我端了黑芝麻糊来，你要不要喝？小麟要你喝。”

龙天下依旧是闭着眼睛，声音很轻：“小麟呢？让他相亲，去了没？”

葛九霄挖了一汤匙浓稠细腻的芝麻糊递到他嘴边，有一说一：“小麟早上出去了，我问他干嘛去？他说先去剪头，顺便相亲。”

龙天下偏过头去：“不喝不喝，再喝我都成浆糊了。”

葛九霄也不勉强他，自己呼噜噜把芝麻糊喝完，他放下碗勺说道：“龙哥，我扶你起来走走，你得起来多走动，有利于复健。”

龙天下全身沉重酸痛，动弹一场就是死去活来，他不肯。葛九霄屁股刚离了板凳，见龙天下没有起来的意思，于是又坐了回去，沉默一会儿，他唉声叹气道：“龙哥，我要和惠珍离婚，她不同意，还动手打我。”

沈惠珍当然不肯，她十三岁就进了葛府，伺候葛九霄吃喝拉撒，还给他生了三个闺女，她现在人老珠黄，葛九霄就要和她离婚，未免太没有良心。委屈归委屈，委屈也没有婆家给她撑腰，于是张牙舞爪把葛九霄狠揍一顿，葛九霄没敢还一下手，沈惠珍还不肯算毕，大半夜里鬼哭狼嚎要公道。

龙天下住在后院都听得到她叫唤，闻言他睁眼看向葛九霄，葛九霄顶着乌青的眼圈微垂着头，一脸的无可奈何。龙天下说道：“你这么大的人，不懂个屁事，不知道你怎么能活到现在！”

葛九霄生性懦弱，一听龙天下责怪他，立马怯生生耷拉着脑袋。

龙天下又道：“惠珍弟妹把你从小伺候到大，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和她离婚？”

葛九霄讪讪地撅嘴：“惠珍现在不仅骂我，还打我，晚上不让我在床上睡觉。”

龙天下冲他喝道：“我让你睡猪圈！”

沈惠珍迎面走来，身上穿着三镶三滚的暗色印花袄子，下摆和大襟绣着古典的水钻盘梅花，发髻盘在脑后，穿戴打扮四平八稳。她是个圆白脸，个子矮还微胖，气势却不小。单是一露面就把葛九霄吓得哆哆嗦嗦躲到龙天下躺椅后面，连一颗脑袋也不敢露。

沈惠珍心里还藏着气，就知道葛九霄在龙天下这里，仗着自己是葛府的大太太，她根本没把龙天下这个残废放在眼里，此时单手恰着腰，拿着手绢指葛九霄的鼻子喊话：“你给老娘过来！”

葛九霄被她的来势汹汹吓得都结巴了，他苍白无力地拒绝：“不、不……龙哥……惠珍、惠珍又要骂我了……”

龙天下默不作声，沈惠珍用三寸金莲也能龙行虎步，她一来葛九霄就躲，两个人围绕着龙天下你追我赶，葛九霄蹿的快，沈惠珍逮不住，端起筑台上的花盆就往他身上砸，一盆接一盆的砸，花盆碎地哗啦作响。

葛九霄一边跑一边道：“龙哥救我。”

龙天下被烦扰的不轻，登时冲沈惠珍一瞪眼：“你给我站住！没见过你这么泼辣的娘们儿！他是你爷们儿，都让你吓成龟孙样了，还要打要骂！过不下去就离婚，拿他撒什么气！”

龙天下人瘫着，气势还在，把沈惠珍说的一愣一愣，当时就站在原地哑口无言。龙天下费力地抬起手，把葛九霄拽到身边：“你个窝囊废，让她牵着鼻子走，你是大男人，怕、怕、怕，就知道怕！”

沈惠珍抬脚要靠近，龙天下又给她一嗓子：“两口子一起过这么多年，九霄的为人你不知道？他是没本事，也没有坏心眼，你不打他、骂他，他能想着和你离婚！哪里委屈着你了，你还给他气受！敢和我闹，一枪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