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庚辰安稳地倚在金子怀里睡觉,金子看向窗外,天空灰蒙,而且沉重地往下坠,压在逶迤起伏、连绵不绝的山脉上,荒芜、阔远,如同他的心境。
中午金子想喊白庚辰起来吃点东西,却发现他今天倦怠懒惰地叫也叫不醒,白庚辰面色白皙,脸颊有些热意,是个粉扑扑的健康颜色,可是额头已经烧的滚烫,他发热了。
金子没有省这个钱,当天晚上到了天津卫,金子找了一家好点的旅馆住下,好给白庚辰养病,葛青云是大人物,打听他的住址应该不难。只是白庚辰是小孩子,跟着他奔波辗转,本身抵抗力差,这一病病的不轻,吃了几顿药就把金子吃穷了。
也无怪乎,现在到处打仗,药物都被炒得翻了价,疗效好的西药市面上买不着,中药的价格比大鱼大肉还贵,白庚辰一病四五天,可算有些好转,金子兜里就剩下两块大洋,他需得赶紧找到葛大帅。
白庚辰烧褪的差不多了,人还是蔫的不轻,金子喂他喝完最后一碗药,从兜里掏出一块油腻腻的肉给他,打开油纸就飘逸出醇美的肉香味,白庚辰吃也没有本事吃,苦药汤子刚灌进肚里,都叫他哇哇吐个干净。
金子想买点牛奶给他补营养,天津不是个养奶牛的地方,物以稀为贵,一瓶牛奶要一块多钱,金子一狠心给他买了一瓶牛奶,又买了很多土鸡蛋,结果是他们没有钱住客栈也没钱赶路。
金子询问客栈老板娘,得知他们现在在鹿县,天津边境偏僻的小县城,要找葛大帅得去洋人租界,要是靠着两条腿少不了得赶个几天路。
金子识字、会算术还懂洋文,可是人家账房先生不招短工,他又不能长时间去做通译和文秘,力气上不如跑码头的,只能帮杂货店老板搬运货物,趁着白庚辰白天在旅馆养病休息,他搬着货物从城东跑到城西,一天下来赚不了几个铜板。
白庚辰病好之后就抓紧时间赶路,金子一路走一路问,睡过比大通铺还糟糕的地方就是天桥底下,天为被地位床,和他衣衫褴褛面瘦肌黄形象很相衬,白庚辰顶着枯黄干瘪的小脸和他大差不差,正是一对难兄难弟。
金子向人家打听,走出偏僻的鹿县再绕过绿林岭,等踏上宽阔的大商道,到了贸易繁华的城镇,也许就能顺风顺水。黄昏十分,金子打算在一家破庙过夜,庙宇有些年头了,现在香火不盛,已经破败不堪,倒是可以供旅人歇脚避雨。
金子背着白庚辰负重前行,鞋帮开胶断裂,脚趾头也磨得红肿酸疼,脚底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俩人各吃了一个馍馍,金子把干粮袋子里的碎屑也倒进嘴里,依靠着墙根坐下,稻草尚且柔软,白庚辰又很乖巧,坐在他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金子无心睡眠,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和气味一定很糟糕,他自幼就懂得“先正衣冠、后明事理”,他现在到底代表了整个龙家,以这副邋遢样子去见葛九霄,丢不起这个人。金子掏出兜里的铜板掂量掂量,省下的钱刚好带白庚辰去洗澡,顺便买两身干净体面的衣裳。
金子把白庚辰轻轻放在稻草堆里,他怕晚间冷,想出去找点柴火取暖,他俯身捡拾木棍和枯草之际,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就见一队骑兵策马而来,打头的是个青年,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拉住缰绳,身姿英挺矫健,白皙的面孔被风侵的有些红润,他原本生的剑眉星目,只是这穷山恶水和寒鸦炊烟给他俊俏的面孔里描绘了一点阴险。
后面的马队驮着粮食和女人,看那快马加鞭的架势是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山寨。
有人开口道:“团长,前面有个人!”
岳关山舔了舔干涩苍白的嘴唇,骤然甩出马鞭,鞭梢在空气中抽出一声锐响,他那声音也雄浑低沉:“抢了!”
那人又道:“不知道是男是女?”
因为在山下已经大抢特抢一番,岳关山尚且雄赳气昂,一抖缰绳豪言壮阔指示道:“娘们抢了暖床,爷们抢了当兵!”
金子分不清来人是匪是兵,反正他一无所有,要命一条,不招惹的好,他回到破庙,白庚辰已经被马蹄声吵醒了。
金子前脚走进破庙,一个瘦高少年紧跟着进去搜查劫掠,左右环视,没有可劫掠的地方,于是他不由分说,拽住金子的一条手臂,大踏步拖着他往外走,金子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一手攥紧白庚辰,一边惊慌失措地挣扎:“你是什么人,我和你无冤无仇,放开、放开!”
少年颧骨突出、眼眶微微凹陷,容貌像只黑瘦猴子,身体也消瘦,简直就是骨骼上蒙着一层皮肤充担躯体,没想到力气却不容小觑,三两下把金子和白庚辰拖了出来,声音尖锐响亮:“团长,是个男的,还有个小孩儿!”
岳关山居高临下地一挑下巴:“都带走!”
于是金子和白庚辰在这穷乡僻壤,稀里糊涂被人活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