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在船上已经睡了许久,醒来发现才到吴淞口,船夫催促他们下船,那里自会有大船接应他们。
金子背起白庚辰随着人流下船,好在没有累赘行李,此时已经没有航船,有也要等到天亮以后,众人须得找客栈投宿。
金子问别人住什么地方最省钱,那人告诉他在大通铺凑合一夜就行了。
所谓大通铺,就是五湖四海、漂泊在外的陌生人同床共枕一场,大通铺里满是鱼腥和酸腐气,就连被褥都从里到外散发着腥烘骚臭,汗气脚气也分不清楚,反正是各种气味杂糅在一起刺的人鼻腔发疼。
金子攥攥钱兜,也就一夜,捏着鼻子一闭眼就过去了。他在路边摊买了两块饼,和白庚辰潦草吃了,就在大通铺找了个地方躺下。随即两旁也躺了人,金子猜想他们可能是朴实的码头工人,不过都是气味怪异的邋遢汉子形象。
白庚辰躺在金子臂弯里,小声问道:“哥哥,什么时候能见到姆妈?这里好臭,我想回家。”
金子把他往身前揽了揽,满心凄苦之际,白庚辰成了他的慰藉和支撑:“家里的房子着火了,阿妈在新房子里等我们,我带你去找她,路上你不哭不闹,很快就能再见到阿妈。”
白庚辰眨巴着眼又问:“那远吗?”
金子胡说道:“不是太远,很快。”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睡去,第二天很快到来,金子觉得自己有点腌渍入味,身上都是暖烘烘的骚气,出门吹到清晨凉爽的风才舒坦一些,大通铺一生之中睡这一次就足够了。
早饭是两个热腾腾的大包子,直到现在白庚辰都没有哭闹,金子坐在石墩上,他乖乖的呆在跟前寸步不离。
金子看着渡口川流不息的繁忙景象,自己被包裹在嘈杂声中无法脱身,耳边蹦出一个清晰的男声:“小兄弟,去哪里啊?”
金子牵住白庚辰的手,警惕起来,并没有回答。男人笑道:“你别紧张,我不是坏人,我就问你要不要护照?”
金子道:“你别想骗我,现在出国留洋都用不着护照,我只是去走亲访友,要什么护照?”
男人在他跟前蹲下,袖着双手笑道:“小兄弟,你没出过远门呢吧?这你就不知道,现在只要有钱谁都能出国,可你要是从国民政府的辖区到北洋政府的地盘,没有护照可过不去啊,往小了说,你就是从张大帅的地盘到王大帅的地盘也要护照!”
金子狐疑地皱起眉头,男人又说:“你别不信,到时候海关巡检你可过不去。”
金子吞吞吐吐道:“我去天津。”
“天津?”男人一拍大腿:“天津是葛军的地盘,那可是大军阀,现在总理下令北伐,就是要打直系的葛青云、奉系的沈正嵘,北边儿正战火连天,你去天津干什么?”
即便是打仗金子也豁出去了,他极不情愿同陌生人纠缠:“我都说了是走亲访友。”
“也是,洋人在天津卫吃香喝辣,再打打不到他们头上。唉呀,等仗打出个胜负,都归了国统区,你就不用办护照了。”男人站起身去别处转悠,他知道金子一定会回来找他。
果不其然,金子在登船之前找到了他,现在就连出海关也要护照,让他没有就去南京政府批办。男人真的没有骗他,只是做惯了敲诈的生意,一张假护照要他一块鹰洋。
龙彧麟在赌桌上一次能挥霍二十万,一块钱对金子来说可能不算多,但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房租也就七八块钱,金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敲诈了,好在那块欧米茄手表不少值钱。
坐上正规轮船旅途就顺畅许多,途中听其他旅客说北方的仗打的确实厉害,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没完没了;军阀之间也是你争我抢,有些地方甚至匪患四起,军匪沆瀣一气搞的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文明开化的成长环境让金子意想不到他们口中的水深火热,他此行就有些不知者无畏的劲头在里面。
十天半个月,在火车站和码头来回辗转,最后金子踏上火车,目的地就是天津。北方的三月不比南边温和,冰雪始消融,春意尚且未到,倘若知悉一点民情就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朱门酒肉路有饿殍的寒冷和饿意,因为此时的山河大地青黄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