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很快就来到。虽然塔矢明子年轻的时候曾经留过几年洋，但大概因为出身传统大家族的缘故，她还是很讲究风俗，一大早就督促塔矢亮帮忙在门窗上悬挂草绳、摆放门松，然后一家三口协作大扫除了一番。虽然塔矢宅还是那样大，活还是年轻力壮的塔矢亮干得最多，但比起后来某几年只有他一人作大扫除，现在要轻松多了。之后父亲歇息去了，塔矢亮就继续帮忙母亲捣鼓麻薯，再把麻薯放进杂煮汤里炖煮，忙得不亦乐乎。待他这边弄好，明子也煮好了荞麦面，倒好了屠苏酒。她把方形漆器放到桌上，把五层高的节料理从上到下，按顺序取出、摆放好，寿喜锅准备好，年饭就开始了。

吃完饭，塔矢亮和父亲陪母亲看红白歌会。梦中那个20岁的自己并不是很懂得红白歌会的乐趣，更宁愿去练棋。不过每年除夕，明子都要求他们父子俩要陪同一起看，说这样才有过年气氛，孝顺的他从来不曾忤逆母亲。行洋也是如此，表面看上去不苟言笑，很威严的样子，但一般情况下，他很顺明子的意。所以，这大概是一年里，一家三口难得的一次围在一起看电视的机会吧。

直到后来有几年，父母身在欧洲，难以回来跟他一起过年，他又没法飞过去，他才真正怀念起这种家人团聚过年的日子。因此，现在他无比珍惜能和家里人一起度过的时光。帮忙洗完碗，立即主动提醒母亲红白歌会快开始了，看着母亲快乐地小跑去开电视的样子，他会心一笑。

一如既往，红白歌会在一片倒数声中来到十二点整，然后在现场直播的寺庙新年钟声中隆重结束。他与父母各道了“新年快乐”和“晚安”，领了红包，准备回房洗洗睡了。一踏进房间，放在桌上的手机便适时响了起来。

快步走过去一看，竟然是进藤光？

“喂？”他发出试探的声音。

“新年快乐，塔矢！”电话里传来进藤光欢快的声音，伴着嘈杂的背景声。

“新年快乐……你在外面？”

“是啊，我跟明明两人正在浅草寺作初詣，塔矢，你不去哪个寺院拜拜吗？”

“不了，这么晚了。”从前他一向是与父母一起去作初詣，通宵去参拜什么的，俩老人家自然是做不来，他自己也不喜欢扎堆凑热闹，所以都是习惯在初一或初二，才随家人去附近神社。

不过二十几岁的最后那年除夕，当进藤光得知他一个人留在日本过年后，硬拉他和明明一起去拜拜。新年之初的三人行，感觉怪怪的，但他从来没有拒绝过进藤光的要求。

“对了，明天我叫了大伙一起去逛庙会，你要去吗？”

他很想答应，但最终还是为难地说：“不好意思，明天我答应了要陪父母去明治神宫……”

“这样啊……那好吧，那下次再约吧，拜拜！”

塔矢亮听到那边挂电话的声音，才合上自己的手机。拉开壁橱想取出被铺，却还是沮丧地跪下，把头埋在棉被里，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以后还有机会跟进藤光一同去新年庙会的，现在还是父母比较重要！

没想到，第二天却在明治神宫前遇见进藤光一行人，他远远就认出了有金色额发的那人。

“进藤！”塔矢亮有些吃惊地上前叫了一声。

“塔矢——啊，大师好，明子阿姨好！”进藤光回头一看，不但有他的挚友，还有立在一旁的塔矢行洋大师及其笑盈盈的夫人，马上换上恭敬的表情，连同其他伙伴一起，对着大师夫妇行了个礼。

塔矢明子看出一群年轻人的拘谨，便笑着说，“小亮，你跟进藤他们聊会儿吧，我们俩先进去了！”

然后她就拉着丈夫离开。

目送父母进入神宫前庭后，塔矢亮望向进藤光，“你们说要去庙会，是指来这里？”

“就是啊，进藤，你不是说要去庙会吗？怎么叫我们来了明治神宫？”和谷义高插话。

“嗯，先来这里拜拜，再去庙会嘛，”进藤光抓头答道，“反正庙会离这里又不远！”

“可是，我们昨晚已经在浅草寺拜过了啊……”旁边的藤崎明小声说道。

“还有些人今年没拜过嘛，就干脆让大家一起来再拜一次啦！神社、寺庙什么的，多拜几个没坏，”进藤光笑嘻嘻地说，“而且听说明治神宫求姻缘很灵的哦……”

“阿光……”藤崎明有些害羞地轻轻推了他一把。

“拜托，不要在我们这些孤家寡人面前打情骂俏好吗？很碍眼耶！”和谷撇嘴说道。

“伊角和奈濑可不是孤家寡人。”进藤指了指那边已经脸红的两人。

“人家可没有你那么高调啊！”加贺铁男也侧目。

“哎呀，就算是没有女朋友的你们，也可以来求桃花运啊！”进藤光光明正大说，“对吧，塔矢？”

“啊？”进藤光没头没脑地把话题丢他身上，好像他是专门来求桃花运一样，塔矢亮看到大家视线都转向他，有些恼羞成怒，但还是低低应和了一声，“嗯……”

“好啦、好啦，说不过你！快走吧，拜完我们就去逛庙会！”三谷祐辉催促道，算是为塔矢亮解了围。

“好！那……”进藤光又转头问，“塔矢，你要一起来吗？”

“可是，我父母……”塔矢亮看向远方父母的身影。

“我们应该会一直玩到晚上，你啥时候能过来，就啥时候打电话给我，怎样？”进藤光热心地说。

“嗯，那好！”塔矢亮盘算了一下今天的时间安排，点头答应了。

进藤光一群人随即熙熙攘攘地涌向神宫，落后几步的塔矢亮慢慢站定了脚，望着前方。

奇怪，梦中经历过的那个2007年的新年里，他见过进藤光一面吗？似乎是假期结束回棋院比赛的那天，才是2007年他第一次见到进藤光才对吧……不过他不确定，毕竟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哎，自己的记性真不行……他轻拍自己的脸蛋，跟随在人群后。

2007年1月15日，在这天，全日本统一为已满20岁的青年举办成人式。

这是一个暖冬，直到目前为止，东京一粒雪花都没下来，还一直出大太阳。不过今天风很大，打开窗子都能感受到那阵迎面而来的强劲。塔矢明子一大早就把儿子叫起来，然后开始给他穿上繁重正式的和服。

“好了！”明子心满意足地围着儿子转了一圈，“真是帅极了！”

塔矢亮任由母亲摆弄，只是笑笑，没有回话。他心里清楚，绝大部分的男生今天都穿西服参加成人式，只有他和极少数几个人穿和服，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不过这是母亲那名门望族的大家族、同时也是父亲的本家流传下来的传统，他只得遵从。

而且如果再一次让他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和服。只因为当年那人曾无意中说了一句：“这和服挺适合你的。”

他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受对方的影响！

“等出去的时候，再穿上这个吧，”明子递过外套，看了看窗外，“今天天气很好呢，想来也不会冷到哪去！”

“母亲，似乎这是第一个不下雪的冬天呢！”

“对呢，”明子歪头想了想，“就我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到了一月份还这么热。总之，如果到了室内，觉得热的话，记得脱掉外套！”

“嗯。”塔矢亮哑然失笑，即使他已经成年了，母亲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的叮嘱，还是一点也不会少。

“对了，你要先去棋院集合吧？今天一定很多人，你穿这样挤地铁也不方便，还是我开车送你去吧！”明子又说。

“不用了，我……”他刚想说他可以自己开车去棋院，突然想起，他现在还没考取驾照，“好吧，有劳母亲了！”

虽然家里一直有车，但他之前从没想过去考驾照，所以自常用车的母亲定居瑞士后，车子就一直摆放在车库里铺尘。进藤光刚好相反，一满18岁就考了驾照，不过大概是要存钱买房子跟藤崎明结婚，所以没有买车。直到有天有事过来借塔矢家的车子用，才发现车子因为放置太久，打不着火，只得让塔矢亮叫人把车拖到修理厂去修。为这事进藤光唠叨了他好久，说他暴殄天物什么的，终于让他不得不花了点时间去考了个驾照回来。虽然之后他的主要交通工具还是地铁，不过有了驾照后的确省事多了，有时不方便坐地铁还可以开车出去。

也许他现在就该考一个驾照吧！

“我正好也要帮你父亲去取韩国棋院寄来的邀请函。”明子补充道。

母亲不说还好，一说塔矢亮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一直没忘记父亲去了韩国后的遭遇。他试过游说行洋放弃这次的韩国行，但行洋说早就跟那边商榷好，就等那边寄邀请函过来，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是不能随便更改行程，偏偏他又说不出“合理的理由”。如果他有办法跟着父亲一起出行就好了，可是他正在准备名人战的第二轮循环赛，还是那样，他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请假，父亲当然也不会允许他无缘无故不战败。

怎么想都没办法，所以只能暗自焦急，眼瞅着父亲出行的日期越来越近。

车子停下了，他收起坐在副驾上一直心不在焉的表情，而是恢复彬彬有礼的外表，跟明子道别后，走进棋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