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勒帅帐内，炉子上的茶水煮沸了，白溯提起茶壶斟了一杯慢慢的啜饮。外面有军队巡逻的脚步声，其中一行队伍脚步齐整有力，正朝帅帐走来。

帐子突然被掀起，一股寒气顺势涌入，卫泠屏退跟来的军士，解了战袍搭在翘头小架上，转身就蹲在火炉前搓起手来，方才面上的严肃也一扫而光。他烤着火，朝自己双手哈了哈气，然后笑笑眯的对白溯说：“这天儿太冷了，等战事收尾结束，咱们回飘渺城，我让人弄一间椒房殿，咱俩就窝在里面过冬，哪儿也不去，怎么样？”

白溯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目光似有若无的打量着卫泠，薄唇微抿，看不出喜怒。卫泠继续道：“上次王上下旨将飘渺城赐我作封地，届时我便是飘渺城城主，你就是城主……嗯……”他顿了一下，想不出什么样的词用在白溯身上最为妥当，见白溯似乎并无兴趣听这些，便默默噤了声。

沉默了一会，卫泠起身道：“我还有些军事没处理，你在帐中歇息，我很快回来。”他重新披上外袍，脚步刚要踏出时，白溯忽然开口问道：“可有找到仙羽？”

卫泠顿了顿，摇头道：“还没。”此话一出，白溯只是“哦”了一声，卫泠却明显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失望。白溯放下茶盏，起身道：“既如此，我也该走了。”

卫泠急切道：“怎么了？是我哪里让你觉得不好了吗？”

白溯说：“与你无关。只是仙羽之事毫无进展，我也该去别处寻一寻。”

“仙羽的事我已经打听到些眉目，你且再给我些时日，我定会帮你寻回。”卫泠恳切的望着他，见白溯思忖片刻终于有所松动，微叹一声：“好吧。”他的一颗心才又重新放回肚子里。

离开主帐后，卫泠停下脚步，微微将胸前衣襟拉开一点缝隙，他低头去看，一支雪白晶莹的羽毛静静的躺在他怀中。他回望白溯所在的方向，犹豫片刻后将仙羽往衫内更藏了藏，然后继续前行。

七年前，卫泠还是飘渺城的少城主。后来国破家亡，他一朝跌落云端，成了人人痛打的落水狗，幸亏旧将瞿昂将他救走，带回凤梧山照养，一家人隐姓埋名过了三四年。

瞿昂有个儿子叫瞿善，同卫泠从小玩到大。两人虽无血缘，却胜似亲人，瞿昂也一直将卫泠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待。瞿善有的，卫泠也不会少，只会更多，唯有一点，瞿昂却始终不让卫泠参与，那便是武功。

每次瞿昂在院子外教瞿善武功的时候，都让卫泠在家里读书习字。卫泠不服，凭什么只教瞿善却不教我？他多次追问瞿昂，却只得到瞿昂冷冰冰的答复：“你资质不行，不适合习武。”

卫泠道：“那我和瞿善摔跤时，瞿善都摔不过我。瞿善都能学，为什么我不行？”

瞿昂道：“习武岂是摔跤能与之相较的，总之，这件事你莫要再想了。”

卫泠天生就是个逆反的性子，瞿昂越是把这东西藏着掖着，卫泠就越要一探究竟。起初，瞿昂还在院外教瞿善，见卫泠在屋里不好好学习，一个劲竖着耳朵偷听时，便将地点转移到树林里。

没了偷听的机会，卫泠转而开始磨瞿善：“好阿善，你就教教我，教教我吧，啊？”卫泠竖扬起脸，满是诚恳的望着瞿善，瞿善目光飘移，踟躇道：“这、这不好吧。要是让我爹知道，我可就惨了。”

卫泠竖指起誓道：“我对天起誓，此事你不说我不说，保证不会有第三个知道！”

瞿善握住卫泠的肩膀，同他坐到榻上，说：“阿泠，其实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能习武对你而言也并非是坏事，我想爹爹那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你就听他的话吧。”

卫泠说：“不好，一点儿也不好。要是没有武功，我何时才能让那些欺负过我的人得到惩罚！”

“阿泠，有人欺负你吗？是谁，我替你教训回来！”瞿善握紧拳头，一副磨刀霍霍的表情。卫泠失望的躺回床上，大被蒙过头，闷闷道：“算了，睡吧。”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卫泠都没有再提过要学武功的事情，瞿昂检查他功课的时候，见他从善如流，徐徐道来，真像是已经抛却执念的样子，便也安下心来。

三年后，凤梧山已经被新的飘渺城城主划为狩猎区，瞿昂不得不带着孩子们下山另觅生处。为了避免被从前的同僚认出，瞿昂决定定居在小村庄，干他从前当铁匠的老本行，卫泠则在村里做起了教书先生。瞿善去了城中当武师，每月中旬都会一趟，给卫泠带些城里的玩意。

瞿善这次回来，跟卫泠讲了好些城里的新鲜事，卫泠听后淡淡道：“我每日窝在这村子里碌碌过活，见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真真的无趣。你若不回来，我想找个说得上话的都难。”

瞿善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努力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分享给卫泠，以解乏闷，“听说，城里最近又在募兵，这战争打起来受苦的总是老百姓。飘渺城虽然改朝换代，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笛勒城想要一举吞并我们，还是很有难度的。”

这话说完，瞿善便懊悔自己的失言，两人以兄弟相称的太久，几乎让他忘记卫泠曾经的身份。那场战争带来的痛苦，没有人比卫泠更加清楚。如今的飘渺城城主是卫泠的亲叔叔，也是造反杀害卫泠父母的刽子手，也不知卫泠身处在仇人统治的天下时该是何等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