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三人心中都还各自在回想董宸那字字泣血的故事,但也不耽误他们在房内巡视一周后又不约而同的围在主堂的大条桌前。www.dizhu.org
牧淳风望着桌前一盘嫩清荇菜悠悠漾起的热气出了一会儿神,又忽然开口道:“他那些话里,我有一点从头到尾都听得糊涂。”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哪怕杜敏之生来是个疯人,也不说那些恨来得多没由头,她这般汲汲营营恨了天下人动机就单单是因董宸口中的妒意和虚荣?若她所求在此,那为何只纠缠愿意为她让路的杜渐安呢,若她所求所恨可以被如此轻易囊括,但为何这两者互生矛盾呢?”
朱棋也若有所思附和:“这当中定还有其他隐情,指不定当年杜太傅在边疆戍守时便与她母国覆灭扯上了什么关系,她卧薪尝胆十多年,把这仇一点一点的抠着报了也说不好。”
“现在我们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来验证他话里真假,就姑且假设他没有诓骗我们,就算有,这也与我们替他取簪没有直接关系,我们可能对此产生的同情与怜悯并没被他计算在筹码之内,他是直接以恫吓和利诱的手段逼我们就犯的。也就是说,它与我们讲述这件事的行为本身就证明他一定还另有所谋。”韦却殊忽然来了段冗长发言。
他这么一分析,朱棋也瞬间没话,只是没想到这位看起来该是火爆性子的高人竟也深谙进退之法,又称奇道:“韦……韦,韦兄高见!”
他这一结巴,牧淳风也跟着笑了,忽而也懒得去追究前头的因果了,索性拿起桌上摆好的碗筷,打趣道:“高见低见之后才见分晓,如此珍馐在前,朱兄还能不闻不问,当真定力惊人。”
朱棋见牧淳风提筷便要吃,又赶紧挡在菜盘上头,一脸谨慎道:“这东西无名无主,你也敢随便吃,当心这就是特意留给咱们的后招。”
“那也总坏不过咱们进门吃的那顿接风宴吧。”
朱棋摆摆手说了句未必然,转而又从兜里掏出两颗奎腹丸出来递给牧淳风。
看他大方,牧淳风也不推辞,笑眯眯的放下手中碗筷,把丹药接了过来。
自认落了一招稳棋后,朱棋看了看自己白衣上滚了一身的黑泥山灰,又坐不住了,说了句“我换身行头”就又起身满屋子找寻可供换洗的衣裳去了。
席上只剩韦,牧二人,朱棋这么兀地一下走了,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虽然他们相识才不过几日,牧淳风却没来由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无需顾忌场面的余裕了,即便这样冷了场,也不至于唐突失礼。---
而韦却殊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忽而旁若无人的拿起摆在他面前的碗筷,夹了一口鲈鱼肉入嘴细嚼了起来,牧淳风看着他毫无波澜的脸庞,也看不出这菜的味道如何,随后又见他放下筷子,赏评道:“这鱼尚可,家常味道。”
见他来了兴致,牧淳风突然又故意扫他兴一般说道:“这桌上菜品却奇怪,无论是素的荤的,天上飞的,地下走的,都是这么素炒清蒸着,既不似正经宴席,但也凑足花样摆了这么二三十道,这么不繁不简,不荤不素,保不齐这里头有什么名堂。”
这么一通道理下来,倒像是他吃不着葡萄,偏说葡萄酸,韦却殊不以为意道:“我倒不怕,纵然他这里的东西都是砒霜变的,也不过是洗洗这具皮囊的效果罢了。”
两人就着菜式东一句西一句,聊到不着调处,牧淳风的目光忽然被堂前用檀木驾供着一尊宝瓶旁挂着的一幅挂画岔开了眼,远远坐着看来,像是一幅普通的山水花鸟画,可画卷的右上角提款一角,似乎缺了一小块儿。
牧淳风起身凑了上去,见那缺了的一角正好是画上题词的上联,上头稍稍晕了墨的娟秀字迹只留了下联:葕藻缚渔舟,其后落款年号庚戌。
再看整副画作的内容,天外青山作壁,洲前绿水为席,江葕浮游的莲花荡中泊了一尾渔舟,船上两小童戏水扑蝶,渚上或有绕堤杨柳,衔枝白鸟绕与山水分幕之间。
此画作无论从意境或是工笔上来说,都能匹得上名家一流,可惜他在此领域涉猎不精,也说不出这画作出自哪家之手。
正看得入神时,忽然发觉已经换好衣裳的朱棋也站在了在这挂画旁边,仔细看了片刻后又一拍脑袋道:“这画是真品,从落款年份和意境工笔来看,此作应该是出自十五年前极负盛名的蕙林一派的画师之手,保不齐正就是创派人林稻衣的真迹。这垚楼老板果真恋旧,我猜这定是要巴结她的人的心意,只是这难得的真迹,怎么不也把这上头的缺口补补。”
牧淳风道:“这杜敏之,到咱们中原来长了这么些年,依旧是塞北装束,想是不把自己当这边人的,怎么倒还稀罕这些前朝旧物来?”
“那可说不好,他不是连那土生土长的董二公子都稀罕了吗?收个书啊画啊的也说得过去。”
牧淳风一会儿看看画,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夹了一口葕菜往嘴里送的韦却殊,再走到跟前,把那桌上的二三十样菜仔细看了一遍,突然开口道:“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
“你看看那画卷上题词,再看着这上头摆的菜。”
牧淳风从一桌的菜品中,挑出的五碟,分别是韦却殊正在吃的干煸葕菜,以及紫菜素汤,茯苓糕,清蒸鲈鱼,山药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