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自己身在梦中，梦里他仍是华宵宫里不出世的东君容授。

云锦床帘一半收束，床尾搁着香炉，青烟飘然而上，满室盈着白檀木的幽香。

容授将湿帕绞净，替榻上少年揩去鬓角冷汗。便是在昏迷中，舜华那张煞白的小脸亦紧紧绷着，像是魇着似的双手乱抓。

容授将手递过去，就被他攥紧了带入怀里，像是要回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眉头松开一些，只小声嗫嚅一句：“师尊。”

就着与少年半倚半靠的姿势，他用另一只手翻开床沿上的书卷，正色道：“若是下次还与别家仙童打架，便罚三日不准回华宵宫，任你在外头自生自灭去。”

少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枕在他胳膊上的脑袋往不安分地蹭了几下，将一头墨发拱得凌乱：“师尊舍不得的。”

容授瞥他一眼，抬手将少年越发得寸进尺，正往自己怀里钻的脑袋给推开了。

他这个做师尊的虽有些生气，却因自己门下只舜华一个弟子，又是亲自看护着长大，许多事上颇迁就舜华。何况舜华如今有伤在身，更舍不得罚他。

罚不得，便离他远些，省得将自己气着。

容授将手从舜华怀里抽回，正欲转身，却被少年拉住了袖袍。

他知舜华不过又想卖刁讨他欢喜，也不予理会，仍往前迈步。哪知舜华不肯松手，竟就这么拽紧袖袍，被他带下了榻。

“诶呦！”少年蹙眉，往日里同别的仙童斗殴，被刀子捅穿了肩胛亦不曾见他皱眉，现下不过摔下了一尺高的软榻，便青白着脸，似是痛极。

容授知他又在拿腔，袖手一旁冷眼看他还有何种手段。也不知他从何处学了来，竟没羞没臊道：“这一摔着实疼了些，要师尊抱我才起得来。”

容授黑了一张脸，端着没动。

舜华在地上扑腾了一会，只觉得师尊今日十足的铁石心肠，竟全程旁观一动未动，只能悻悻扒着榻沿自己起身。

他站直了向容授走近两步，扑扇着一双金瞳，模样甚是委屈：“师尊可是生气了？”

容授也不搭理。

舜华又上前两步，扒着他的衣角纠缠不休。容授任他闹了好一会，正有些头疼，打算安慰他几句便罢了。

他垂头看着少年，还未及开口，便被一阵黑气给笼住了。

忽觉天旋地转，一阵飞花障目后四周景致大变。

落日孤峰下一人玄衣银发，持剑而立。

那人转过身，银丝缭乱，一双金眸中淬满冰凌。他笑，眼底却不见笑意，倒透出七分哀怨：“他们说我勾结魔族，说我杀了紫婼玄女。师尊，你可是生气了？”

容授按着剑鞘不发一言，又见他猝然仰天大笑，俯仰失态间，乱了向来俊秀非凡的仪容。

舜华亦望向他，毫不遮掩眼中愤怒：“可笑师尊竟轻易信了那些话，如今提了归尘剑来，是想捉我伏罪，还是想清理门户？”

“舜华……”他开口，满心焦灼却无从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