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浅浅的呼吸着，没有回答。阙钰让自己平静下来，呼吸渐稳，他这才仔细的看这人的面容。

时隔两年，再看蔚襄好像也没什么变化，那为什么开头没有认出呢？他心中感受难以讲述，一只手揪紧了心口，衣服被他抓得发皱。他未曾料到竟在此刻遇到故人。

风雪严寒，刺骨凉意。他站起身走出来，立在这飒飒风雪里。北日寒冷，他心冰凉。吴府还在一片觥筹交错的喧闹里，他独身一人更衬得形单影只，凄凉苦楚。他闭上眼睛，让寒风吹灭酒意。其实，他也早就不醉了。

突见蔚襄，他早已调整好的心绪被打的乱极了。前尘往事，似与风雪同至。一纸诏书，满门抄斩。圣训堂刚刚下课的铃声，门外突袭的士兵，冰冷的刑台，无尽的喊冤声，还有那个无情的帝王……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连未出世的婴孩都没有逃脱厄运。哭喊声，行刑声，样样声都似在他耳边，阙钰，不，柳承期身形摇晃，似乎难以支撑。

一双手及时托住了阙钰。这一世的母亲吴存悠心疼的揽住这风雪里单薄的儿子，她好不容易重新醒来的儿子，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彷徨，似乎又要离她而去。她眉头皱起，拉住他的手，“钰儿，不是要先回去吗。”阙钰轻轻的倚在她身上，把冰冷的手抽出来，反手搂住她，“孩儿喝了些酒，胸口难受，出来散散气。”他轻轻拍着母亲的背，似要她安心。

对于吴存悠，阙钰有些别样的感情。说不清的愧疚，道不尽的情谊。他借着真正的阙钰的身体，回到凡世；而真正的阙钰却在十六岁时一病不起，离开尘世。愧的是隐瞒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占用了阙钰的身体；情是吴存悠这一年以来虽然微微感觉自己的蹊跷，却还是以真心像亲儿子一样对他。柳承期想着，老天爷给了他新生，他便要脱胎换骨，他为上一世的家族不屈。这一世，定要找到当年的真相，还柳家清白。为诉冤仇，殒身不惜！

柳承期，不，阙钰，搂着母亲走向另一辆轿子，“走吧走吧，回去了。父亲呢？还在里面？”

“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也和你爹一样喝那么多酒！”吴母满是责怪，这两个男人，真是生命的劫数。“随我一起先回去吧！”吴存悠还是牵住了阙钰的手，“站在外面多久了呀，你这个傻孩子。”阙钰感受着从手背传来的温暖，纵是偷来的母爱，也让他心之迫切，尤为感激。

两人正要离开，从偏门探出一个小侍来，“阙夫人和少爷往这边来，出了些事，还请快些随我来！”阙钰随着小侍往正厅走，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他刚才的轿子，有些人，正在里面睡得香甜。越走越近，阙钰这才发觉，管弦丝乐不知何时停了，来到正厅，他与母亲站在父亲身后。

满堂皆静，吴家主事吴锡表情严肃，紧张形势似是一触即发。阙钰不明所以，四周都是好奇的眼神，他见吴家个个如临大敌，也不敢公然询问，乖顺的立在父亲身后。

“大人，宾客和仆从都在这儿了。”吴锡脸上是藏不住怒意，他压低声音，“各位，得罪。”他绕到厅堂中央，拂开大家一进门就感到疑惑的锦布，那是一块匾额，上书天伦永享四个字，这分明是皇帝御笔亲赐的祝寿牌匾！只是……

吴锡跪倒在断成两截的牌匾旁边，一时涕泗横流，“陛下，陛下！臣有罪，臣有罪啊！”众人也跟着跪下。阙钰认出那块匾额，刘滕的字迹依旧如此好辨认。又想到旧事，他颇为自嘲，只是这眼下，吴锡这老东西在干什么事？

有人搀扶起哭的脱力的吴锡。“国丈，这匾额……”吴锡似还在哽咽，时不时抽泣。“世人皆知，我吴家忠君爱国，父辈跟随先帝，开创北国；我自是兢兢业业，为帝分忧，大子从戎，小子从文，幼女吴朦幸得陛下垂怜，祖辈鞠躬尽瘁，陛下特赐此匾，却被奸人破坏。这是想陷我于不仁不义，大逆不道之境地啊！”

“怎有如此奸人！我们定当配合大人找到此人，此等杀头大事，怎可让大人蒙冤！”

阙钰本在仔细看那牌匾，只是隔得太远，他看不分明，心中总觉得疑惑。这帮腔的人一出现，他更是觉得蹊跷。众人为摆脱嫌疑，均站在吴锡一边，阙钰看了吴锡一眼，心道，一品大人真是玩弄人心。若是匾额是吴家的人弄坏的，他刚这一番称述，又有何人敢去质疑。但若是真有奸人故意为之呢？阙钰轻轻摇头，吴府森严，若无良计脱身，又何必做这种事情。御赐之物，更是戒备森严，他环顾四周，更觉得无人可以突破防卫破坏此匾。

“各位之情，吴某谨记。来的都是吴家的客人，为保各位清誉，得罪了。”

吴府强制搜身。阙钰有些恼怒，有人比他先一步受不了。“吴大人，此等大事，不该先禀报陛下，再做决断吗！此刻这分明是把我们当犯人了!”

没等吴锡说话，他身旁的人就开口，“这是大人为保全大家名誉不得已而为之，其他人还有什么疑问吗？莫不是你做贼心虚！”说话的当头，那人就被拉出去，“我看你要着重审问！”

厅下的人都不及吴锡的权势，就算心有不忿，也只能沉默。

吴存悠捏了捏阙钰的手，让他不要轻举妄动。阙钰轻轻向母亲点头。他心里已然明白，吴锡是要在帝王之前找到一个替罪羊。不论过程，只论结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