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你这奴婢哪里学的规矩, 跑到我曲家不知见主子先行礼就算了，还敢指着人怒骂。顾娘子是何人, 她如今是我们曲家的客人, 想请她过府就做相应的礼来。你当你是什么身份，还指责她？”

曲音音气到不行，板起脸就开始训人，这时候的她与平时的曲弯弯有几分像，都极具威严, “你们林家教不好丫鬟，跑曲家放肆，我还要到林家讨说法呢，请大少爷大小姐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刁奴！”

“曲二小姐息怒，曲二小姐饶命呐。”

秀兰慌张不已, 她一心只记着要找姜锦花算账，却忘了她如今是曲家请进府做客的，哪里是秀兰一介奴婢可以随意侮辱的人。

秀兰连着磕了两个头, 却只得曲音音一个冷冷地哼字。

“曲二小姐，是奴婢心急，小姐情况十分不好, 脸上, 身上都出了疹子，奴婢才会一时之下没管住嘴, 请曲二小姐原谅奴婢一回吧。”秀兰哭道, 悔恨自己太嘴快。

姜锦花拉了一下曲音音的手臂, 现在最急迫的不是训斥秀兰，而是去林家看看林大小姐的情况。

曲音音气还没消，可看在姜锦花的份上，就抬手道：“你先起来吧，我和顾娘子随你去一趟林家，看望一番林大小姐。”

“是，是，二小姐，顾娘子，这边请。”

秀兰这会对两人恭敬的很，还是被曲音音训斥有效。

林家这次来，是铁了心地要接姜锦花到林家的，于是连马车都早早备好了。

等秀兰带着曲音音和姜锦花出来，便将两人请上了林家的马车。

曲音音坐在车里，又问秀兰：“你们小姐可请了大夫瞧瞧，大夫说了是何原因出的疹子吗？”

秀兰摇了摇头，“没有，大小姐出疹子后就浑身发痒，连奴婢们都不愿意见，更不愿意让碰了，哪里肯看大夫。奴婢来找顾娘子，还是二小姐出的主意。”

姜锦花腹诽，林大小姐连人都不愿意见，那这要怎么看她的情况？

真当她是大夫不成。

曲音音却低声一句，“等到林家，你立刻找人去请个会看脸的大夫来，务必要让林大小姐看看大夫。”

秀兰应，“是，奴婢记下了。”

曲音音叹口气，又坐回车里。

她一瞥又瞧到姜锦花在思忖中，便坐到她身边，轻拍了几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姜锦花察觉后，侧脸对她摆出一道笑容。

曲音音柔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林杏微和我关系还算不错，在她那儿，我为你说几句她应该能听得进去。”

“二小姐，谢谢你。”

姜锦花很感动，曲音音是真的拿她当朋友，那么她便安心接受她的好意。

曲家离林家并不远，林家是青河县县丞之府，所以曲家、林家、赵家都是互相熟识的。

马车停后，曲音音就着凳子跳下马车，而姜锦花只坐过几回马车，并不习惯，便单脚从车中径直跳了下来。

秀兰和前门说明两人的来意，前门直接打开门放两人入府。

秀兰走得很快，步子不停直奔林杏微所在的院子。

姜锦花和曲音音追着她奔走，等到了院子，两人都有些气息紊乱，感到累了。

秀兰和守在屋门前的丫鬟们说了两句，小丫鬟带着担心地往姜锦花这面看了两眼，秀兰却说：“让顾娘子和曲二小姐进屋吧，大小姐是用了顾娘子做的那玉肌膏才会这样，顾娘子比谁都了解自己做的东西。”

丫鬟们想是这个理，便将屋门打开。

“曲二小姐，顾娘子，大小姐就在里屋，你们还请进。”

曲音音点点头，她大步走在前面，朝里喊了一声，“杏微，我是音音啊，我来看你来了，你让我进去好吗？”

屋内布着很重地香味，窗户死死地闭合，姜锦花只觉得在这样的屋子内，她几近窒息，快喘不过气。

两人只在外室，没有林杏微的回应，不敢贸然进里屋。

而里屋却在片刻后，响起一阵压抑的哭声。

林杏微哽咽着，“你，你别进来，我不要你来看我，不要……”

曲音音很是心疼，“杏微，我还带了大夫来，你让大夫看看你好不好，你这样不治病，那怎么行呢？”

“不，我不要！我不要见大夫，你出去，我求求你，你出去！”

林杏微大叫起来，姜锦花能听出她声音里对看大夫这件事有多抗拒了。

就像是无论生了什么病，她都不愿意看大夫似的。

“杏微，你不看大夫哪里能行？我听秀兰说你脸上和身上都起了疹子，你肯定觉得很难受吧，早点看了大夫早点好，这样多好啊，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我不要！我不要！”林杏微似乎在发火，连花瓶都打碎了，她放声大哭道：“音音，你不要管我，我求求你了！”

曲音音泄气了，她根本没有办法，林杏微一点儿都听不进去话。

她冲着姜锦花摇了摇头，林杏微不愿意见人，这事并不好办了。

姜锦花拉她的衣角，小声道：“大小姐不想看大夫，那就先不让她看，你问问她可愿意咱们进去，让她见见我们。”

曲音音点点头，又问林杏微：“杏微，你不想看大夫，咱们就不看大夫了，好吗？”

林杏微压着嗓子，这一次回道：“好。”

“那你让我进去看看你可以吗？”

里面没有了声音。

曲音音等得有些焦急。

她是真的很为林杏微着急，她担心林杏微想不开，谁都不见，之后开始不吃不喝，那后果太严重了！

安静了一刻之后，林杏微轻声回：“好，你进来见我吧，但……音音，你会被我吓到的。”

少女别扭的小心思显露，姜锦花淡淡笑了。

林杏微还是很可爱的，这时候想的却是不想曲音音看到这样的自己。

姜锦花又给了曲音音一个眼神，示意她说带着自己也进去。

曲音音就又道：“杏微，我这里还有一个朋友，她就是玲珑斋的管事，是顾娘子。她叫姜锦花，今日来也是因为听说你用了她做的玉肌膏生出疹子，心生不安，便亲自来帮你看看，你也让她进去看一眼，好吗？”

万幸的是，林杏微也同意了。

曲音音掀开帘子走进了里屋。

林杏微的闺房便像是她人一般，一看便是少女闺房，藕粉色的帷幔与被褥，她静坐在软塌上，双手捂住脸，不愿示人。

林杏微仍然别扭，耳朵都红了，“音音，我不想你看见我这样，这样的我好丑，好丑！”

她的双手露在外面，可以瞧见手背生出的红点。

“哪里丑了，我们杏微这么可爱，才不丑！”

林杏微比曲音音小两岁，但在曲音音眼里就像是自己的妹妹。

林杏微听她这样说，就信了一半，“真的？”

“是啊，不就是几个痘子吗，过几日就消了，你不用担心。”曲音音又说，“不信我问问锦花，锦花，你说呢？”

姜锦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坐在了林杏微身边，轻声说：“林大小姐，你可以放下手，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林杏微小小地点了一下头，缓慢地把手放下来。

她的脸上确实生出两大片的红点，原本一张鹅蛋脸很是娇小白嫩，因为红点，看起来有几分怖人。

“是不是很可怕？”

被两人看见自己的真面目，林杏微反而坦然了，她说：“我也这么觉得，那日我一起来就感觉脸上很痒，再一照镜子，我吓得差点把镜子砸了。”

“可怕倒是不是很可怕，我寻思杏微你这是什么病造成的。”曲音音蹙眉道：“杏微，不是我说，你看看大夫吧，只要大夫给你开出药，很快就能好了。”

“不，我不要看大夫。”林杏微的脸霎时苍白，她的脸这样一苍白显得红点更是明显，“我死也不要看大夫。”

曲音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厌恶看大夫啊？”

“音音，我娘……就是，就是看了大夫之后没几日，便没了。”

林杏微垂下眼，大颗地泪珠滚落下来。

她是不愿忆起那些黑暗的日子，没有娘的日子。

要是娘还在，继母就不会进林家，她不会有弟弟妹妹，父亲还是宠着她的。

看了大夫之后，娘没了，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曲音音看着她的神情，一下就明白了。

姜锦花不清楚林杏微的意思，不过她眼下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姜锦花问：“林大小姐，你是说，你用过玉肌膏之后，就生出疹子了吗？”

“我开始以为我吃错了东西，但是我第二日又用玉肌膏抹在了手臂上，没过一刻，手臂也生出疹子了。”

林杏微拉起衣袖，她手臂上果然也是布满了红点，她哭道：“顾娘子，你是不是没有做好啊，我都被你害成这样了。”

曲音音有些着急，她可不想林杏微埋怨上姜锦花。

她刚想解释，便看姜锦花皱着眉问：“大小姐，玉肌膏是你让丫鬟去买的？”

林杏微止了哭泣，点头道：“是，是我派院子里的丫鬟去买糕点，她顺路将玉肌膏带回来的。她说听你说这膏是好东西，便买来献给我。”

曲音音气道：“杏微，不是你要买的东西你也敢试，你怎么不叫丫鬟们先试试呢。”

“我有让秀兰秀梅试试，但她们都没事。”

姜锦花一下就恍悟了。

她方才一看林杏微生出的红点，便隐隐觉得像过敏，再一听林杏微说旁人没事，只她有事，这下更为确定。

姜锦花自己对合_欢花过敏，这具身体在小时候误碰了合_欢花后，不过片刻便起一片疹子。

于是她问：“林大小姐，你知道你有什么东西不能吃，或者不能碰的吗？”

古代没有过敏一词，姜锦花只能换个法子问她。

但姜锦花的问题，却让林杏微答不上口了。

她迷茫地摇头：“没有，我不知道我有哪些不能吃亦或不能碰的，长这么大我母亲从未说过我哪些东西不能吃。”

“这样，大小姐找个丫鬟去取一朵合_欢花来，可以吗？”

这是最直接的法子，姜锦花想她只能以身试险了。

过敏严重的会致命，但她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更为了让林杏微起个心眼，往后再不要碰那些东西，就用自己做例子吧。

林杏微没有拒绝她的要求，转头就命秀兰去后院采一朵合欢花来。

曲音音看不懂姜锦花想要干什么，她就问：“锦花，你要合_欢花干嘛，我们不是在说杏微出疹子一事吗？”

“是啊，我用合_欢花就是为了告诉林大小姐，她是怎么起疹子的。”姜锦花一本正经地点头。

林杏微跟着看过来，曲音音“啊”了一下，“锦花，你已经知道杏微因何起的疹子了？”

“对，其实我也有犯过红疹，因为碰到了合_欢，只是我留个了心眼，尽量再不去触碰，所以之后再没有发过病。”

姜锦花解释这是一种病，要格外小心，“每个人对事物的敏感程度不一样，有的人碰了像花生，便会被刺激到，开始长疹子，大小姐也一样。所以我刚才那么问大小姐，可有哪些不能吃，不能碰的，然而大小姐告诉我，没有。这就很奇怪了，大小姐长这么大，应该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吧？”

林杏微被姜锦花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来了，“你说的让我想到一件事，那是我五岁的时候，我曾经好奇采过我母亲院子里的百合，那日晚上回家，脖子上就出了几个痘痘，那个……会是吗？”

“是了，一定就是百合了。”

姜锦花点头：“林大小姐买的这瓶玉肌膏，我为了加有香味，特意添了百合花进去。大小姐对百合很敏感，所以一抹在脸上、身上，肌肤就起疹子了。”

林杏微还是半信不信，犹豫道：“可是……可是……”

“没事，等合_欢花拿来，我给大小姐亲自试试，大小姐就懂了。”姜锦花笑了笑说：“我自己对合_欢花很敏感，用了也会起疹子。这种敏感，大小姐以后一定要小心，若是严重了，那可是会丧命的。”

“啊，当真吗，顾娘子？严重会致命！”

林杏微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她的魂儿还飘在空中，回不来。

“杏微，往后你可不要再碰百合了，你可莫要吓我。”

曲音音更是着急：“锦花你也是的，等下别试什么合_欢花了吧，你都知道自己不能碰合_欢，还去试它干嘛啊！”

林杏微没说话，她其实是想弄清楚姜锦花说的是否属实，虽然姜锦花触碰合_欢会遇险，可姜锦花不试，怎么才能证明她说的确信？

这一回，林杏微没有顺着曲音音的话说下去。

姜锦花看林杏微沉默着，心下明白，她笑回道：“没事，我有分寸，我只抹一小片，不至于致命。”

曲音音还想再说，这时秀兰已经带着合_欢花回来，她看姜锦花从秀兰手里接过那朵花，一颗心是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

姜锦花把自己手背放在林杏微眼前，边道：“大小姐你看好了，我等下就在这里抹一下。”

合欢花的花蕊被姜锦花抹在手背，片刻后她只觉得这一片有些发痒，痒得她忍不住想下手挠。

林杏微和曲音音两人都睁大眼看着，在两人的注视下，姜锦花手背上果然冒出一小片的红点来，和林杏微脸上与身上的那些一模一样。

“好了好了，这样就行了。”

曲音音心有余悸，她抓起姜锦花手里的合欢花，转眼丢给秀兰，“你将这东西丢走，丢得越远越好，本小姐不想看见它！”

秀兰只得乖乖应了。

姜锦花好生无奈，看曲音音担心，她笑着劝道：“没事的，二小姐，只是一小片疹子，不会怎么样，明日就会好了。”

她复又扭头看着林杏微，“大小姐，如此你信了吧？”

林杏微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姜锦花摇头，“没事，你不信很正常，没有多少人知道自己对一些东西连摸一下都不可的，当然要我亲自试给你看，你才会真的相信。只是你以后真的不要再碰百合了，你看你身上的疹子，这起码得要五六日才褪的下去。”

“嗯，我会小心的。”

姜锦花还补道：“对了，那日大小姐的丫鬟来买玉肌膏的时候，我记得她还特地问我这个里面是不是有百合，我说是之后，我看她很想买的意思，我当时还以为大小姐你很喜欢百合呢，当她是因为这个才买走。”

林杏微和曲音音两人听完都怔然了。

姜锦花这句话就是委婉地在说，那个丫鬟是故意要买百合的玉肌膏给林杏微，她分明是有意加害林杏微。

曲音音怒火冲天，“杏微，你这个丫鬟实打实是故意的，你确定她是你的人吗？”

林杏微犹豫不决，道：“是啊，小梅还是我娘在世时，亲自给我挑的。”

“那，大小姐可知，小梅她知不知道大小姐你不能碰百合花呢？”

这是里面最关键的一环。

小梅若是知道林杏微对百合过敏，还故意去买百合花的玉肌膏，那么准是为了要害林杏微。

可若小梅不知道，姜锦花又觉得没有办法解释小梅那日，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急切想要买走的心情。

姜锦花以为，小梅是故意的。

但林杏微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碰百合花这件事，可能府里没有人知道，最多就是当时我在母亲院里起疹子，哭喊了两声，母亲身边的嬷嬷看见了我脖子上的疹子，她或许知道……”

细想下去，林杏微惨白着脸，惊起一身冷汗，她低喃，“不，不会吧……”

姜锦花听她说，也觉得事实的真相若是这样，那可真是触目惊心。

比起钱氏那样的直接上手，城里这些为母之人，私底下的阴私更不逞多让啊。

果然不管到哪里，人心永远是最可怕的。

姜锦花心里叹气，她庆幸自己重生没有附在大家千金身上。

她这样没有心眼之人，在大宅院里，兴许便如林杏微一样，连有人陷害自己都不知道，还觉得身边都是可信之人。

蓦地，她对林杏微有些心疼。

曲音音上前抱住林杏微，林杏微靠在她怀里无助抽泣，曲音音边拍着她的背边安慰道：“杏微，你可要好好查查呢，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测给别人定罪。只有查到真相了，你才知道到底是谁，他又为何这么做。你自己要是没有能力，就找你的大哥，他最是疼你，一定不会不管的。”

林杏微小小地点了点头。

她只是被自己差点毁容的背后，可能是林夫人下的手，这一种猜测给吓得六神无主了。

她亲母已逝，继母又得父亲宠爱，她无依无靠，若是继母想要害她，那她早便是一介死人。

曲音音叹道：“即便在家中，你自己也要小心。”

说出这句话，曲音音满心苦涩。

连在家都得小心翼翼，那到哪里才能安心度日啊？

她不知道，她只希望曲家的那些风波能早些平定，让自己的二哥也能早点好起来。

“我会的，我会想办法照顾自己，我也会振作起来。”林杏微突然攥紧了拳头，“音音，我二妹讨厌我，她更不想我日后比她好。既然她这么想，那我偏不能让她如愿，我一定要过得比她好！”

“那是，我们杏微是最好的姑娘，只要你想，你肯定会过上如愿的日子！”

曲音音又哄了林杏微一句，这让林杏微顿时觉得自己放出的豪言壮志，都成了小孩的好胜之心。

她小脸布着红很是尴尬。

姜锦花看两个姑娘齐齐作笑，心里那块担心也放了下来，重新挂起轻松的笑容。

*

姜锦花和曲音音走的时候，林家大公子已回府有半个时辰了。

他早就听人说两位过府而来，还帮林杏微解开了心结，两人回曲家时就是林泽木亲自送回去的。

曲音音将林杏微缘何起荨麻疹，以及小梅为林杏微买那瓶玉肌膏问的话，还特意嘱咐林泽木要多留心小梅那个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