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 奴婢……大小姐恕罪啊,奴婢只是半夜想出来如厕。”
外头有噗通跪在地上的声音。
那声音之大, 姜锦花听着都觉得疼。
曲弯弯重重一哼,却不似信她,“你当真是出来如厕?”
“是,是, 奴婢不敢违背小姐的意思,若非如此,奴婢定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守着。”
又一道女音,“小姐,奴婢瞧量小玉也不敢违背您的, 上回您可是罚了她十个大板子, 她哪里会记不住呢?”
姜锦花以为,这一位想必是曲弯弯身边的大丫鬟了。
“小玉,你可要记住, 本小姐不喜欢身边之人包藏半点异心, 你若是背叛了本小姐,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曲弯弯声音放柔了几分,可话语之间听起来却带着杀意。
小玉吓得差点哭了, 只喊着“不敢不敢”。
曲弯弯便放过了她,“你还不去如厕, 好了赶紧回去。”
小玉应了个是。
听到小玉要往院子来, 姜锦花直觉不好, 连忙起身。
可这时她的双腿传起一阵麻意, 姜锦花顾不得太多,忍着难受双手撑起身子赶紧往侧面的院门跑。
夜色很暗,她走路脚步又轻,这般离开没有被人瞧见。
离开了那处院子,姜锦花仍是心有余悸,直捂着自己的心口想稳下心跳。
她袖子里仍攥着那枚香囊,指尖触到香囊丝滑的纹路,更是觉得此物无比棘手。
方才在那偷听,小玉却在谈话结束后才要用茅房,看来小玉并非丢弃香囊之人。
那么在她之前走的那人是谁?
她究竟是留着这枚香囊,装作今晚上一概不知,将看见的,听见的都咽在肚子里呢。
还是把事情吐出来,告知曲家人。
夜风吹在姜锦花的脸蛋上,月光上她一双英眉蹙着,眼里多了一抹坚毅。
她攥紧了手里的香囊。
不管是哪一种,她必须要确保自己安然无恙,她不能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还将事情捅出去。
目前来看,曲家这趟浑水,不是她可以沾的,她最好的选择就是——
一无所知。
姜锦花下定决心后,就将香囊裹到衣兜里,以免被不必要之人瞧见,万无一失后抬脚就回到杏花所睡的屋里。
她这一趟去的有点久,等她在被褥里躺下时,杏花都快睡着了。
杏花迷迷糊糊睁开眼,小声道:“主子,都这么晚了,你才回来呀。”
她眼睛都睁不开,眨巴着惺忪的眸,像只迷路的猫仔。
姜锦花笑着回:“快睡吧,我也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闭眼假意睡觉了。
杏花看她翻身背过自己睡下,她又侧过身子,给姜锦花多让了一些位置,也闭上了眼。
杏花和姜锦花两人一起睡,杏花自觉不敢多占位置,她贴着床边,只差要掉下床去。
就这样,她依旧睡得很香。
姜锦花听到杏花熟睡后浅浅的呼吸声,她又将身子翻回来,双眸睁大,对着空缓缓叹了一口气。
曲家,还真是水深。
这一夜,同样不得好眠的还有顾疏。
从他耍计将姜锦花骗到自己被窝里之后,便已习惯夜夜抱着她温暖的娇躯入睡。
如今被窝里再没了温香软玉在怀,夜晚当真是孤枕难眠。
顾疏辗转反侧,是怎么也睡不着。
想阿锦。
想娘子。
不知娘子在曲家睡得可还好。
曲家。
他摊开手,掌心便举在眼前,目光里有灼灼的亮光。
他耳边响起姜锦花轻声的那一句“长生、晕倒、曲府、严查”。
他知道曲家的二少爷便叫作曲长生,他也听说过曲长生自小身子不好,是靠药罐子续命,才吊着活到现在。
曲长生晕倒,这事自然不同寻常。
曲府上下无人不知二少爷的药有多重要,那位曲家大少爷听着是个爱胞弟的,应早派了人手盯着二少爷的药吧。
所以曲长生的药八成不会被人动了手脚。
但这严查的意思,只会是因为曲长生药出了问题,不然曲家之内,能致使曲二少爷晕倒之物,又有何旁的需要严查的。
顾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就笑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只有十余岁的时候,好像也经历过这么一件事。
家里几房人,光是少爷们就足有好几位。
各房都有着自己的算计和主意,表面上整个府风平浪静,但暗地里早就互相斗起心机了。
后来他爹娘才会执意要脱离家谱,因为父亲态度过于坚决,导致遭众人厌弃。
他们一家是被赶出那个地方的。
他们举家离开之前,祖父指着他爹的名字骂道:“你以为离了这个家,你的日子就会好过了吗,过些年你自会明白,你就是痴人说梦!”
顾疏又是一道讥嘲的笑。
脱离家谱之后的日子好过了吗?
只有他、爹娘的一家三口,日子确实过得温馨的多。
只是有些事,是怎么也避不开的。
所以一切都没了。
没了。
顾疏闭了闭眼,他放下手盖在双眼上,掌心盖住他如玉的脸,同样盖住的,还有他那双凤眸里的深沉情绪。
这一回,他沉沉地睡去。
翌日,顾疏醒来时,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身侧,发觉到身边床榻的冰凉,双眼才清醒了几许。
是啊,姜锦花昨夜并未归家。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自己穿衣梳洗,这两件事做下来就累得他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以往梳洗都是姜锦花为他做的,早上她会烧好热水,给自己打一盆水来,之后再端出去倒了。
等顾疏洗后,姜锦花再为他梳头束发。
如今姜锦花不在,顾疏又双腿无法行走,可想这些动作于他而言做起来有多艰难了。
好在他还是打理好了自己的一身。
顾疏今日没有穿那件打了旧布的旧衣,而是穿上那件姜锦花亲手做的新衣。
这件衣服姜锦花做好了有五六日了,顾疏第一次瞧见后就收好压到了箱底,这样宝贝的衣服他都舍不得平时拿出来沾灰。
但一想今日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便从箱子里取出抚平褶皱穿好。
姜锦花为顾疏择的是竹青色布料,她手艺并不算精,只和李氏学了缝较为简单好做的长袍。
长衣花样并不复杂,衣摆一直垂到脚上。
顾疏还记得出门前要在脸上抹了一层黄色,将容貌盖住,几次挣扎之后,他还是自己亲手画了眉。
今日顾疏是不打算教书上课的,一到村塾他就将休假一日的消息告诉了村里的孩子们。
孩子们哪里懂顾疏为何会休假,但有休假他们就高兴的不得了,一个个撒了欢地直奔出村塾。
顾疏叫上青竹,两人搭的是田家的车一同进城。
田小苗看到顾疏又来,满脸惊色,“顾大哥,三丫不是说,叫你今日别到城里去吗?你在家等她回来就好了。”
“我要去办事,不可能在家等她回来。”
顾疏淡淡睨眼过来。
他眼里虽有温和,但更多的是固执,那里头是一种他打定了要做的事情,便无人可以更改的意味。
田小苗被震慑到了。
她头一回面对顾疏这样的眼神,只觉得让人情不自禁地服从,不敢有半句异议。
顾疏似没察觉,又弯唇道:“要麻烦小苗了。”
他似笑非笑,看得田小苗更是害怕,她连连摇头:“不麻烦不麻烦,顾大哥要进城办事,我顺路捎你过去就是了。”
她背过身猛地拍心口。
娘啊,顾大哥太吓人了,他比在村长看起来还要有威严,这是怎么回事!
顾疏也不再开口,他坐在车厢里,田小苗和青竹坐在外,两人更不敢多言。
田小苗是被顾疏之前吓地还没缓过劲,而青竹是他人小,不知说什么。
几个人很快就进到了青河县城里。
田小苗又多问了一句,“顾大哥,你要去哪里办事,我送你过去?”
“不必了,你去玲珑斋忙吧,我这儿有青竹。”
田小苗巴不得赶紧走,她站在顾疏旁边心里压抑地不行,话都不敢说,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顾疏这样的人,只有姜锦花能压住了。
田小苗如此想。
顾疏的打算是,一早上先去青河县衙,找那赵县令好好谈一下曲家的事。
最好由县令亲手将玲珑斋从曲家里摘出来,早些让姜锦花离开。
他命青竹先去县衙问人,谁知青竹没过一会便又折回,“公子,县衙里头无人,可能还没到上衙的时候。”
顾疏便示意他推着自己离开,往青河书店的西街走。
他今日出门还带来了抄写好的书册,既然进城里来了,不如将抄书的活一并结算,再买几本书回去。
九月的乡试他是无望,但两年要去考试,便得提前准备好。
乡试比院试除却相类似的题目,最难的还是时事策论。
除了自身的才华以理解题目,还要时刻掌握一国之内所发生的大事,并做此事抱有自己的见解。
青竹帮着顾疏将抄好的书本与纸张送去,顾疏就驱着轮椅到书架处择书。
家里那本兰州手札他很是喜欢,清河书店还有三本类似的手札,顾疏将三本都取下搁在腿上。
他的眸子又朝旁一移,定在第二排处,一眼扫过十余本书册,都没有他想要的。
视线再抬上,在第三排里,他瞥见一本名为《兰州十大奇案》。
这书瞧着就很有意思,顾疏想从书架上取下来,他一抬手,就发现了问题。
他坐在轮椅里,手臂伸直也不够长,那书在第三排,至少得站起来才够得着。
顾疏就放下手臂,坐等着青竹回来帮自己拿书。
他翻开膝盖上的一本手册,也不着急,边看边品。
“你方才是想拿这本书吗?”
顾疏正看着书,一本书却递到了他的眼前,书名正是他刚所看的那本。
而握着这本书的手,手指纤细,明显是一只女子的手。
顾疏的身边不知何时走来一位姑娘,她身畔散发的香味最先袭近,令他微微皱眉。
他没有接,也没有抬头,那女子却疑惑道:“咦,莫非不是这本吗,我瞧你看这本书看了许久,是我看错了?”
“多谢姑娘。”
顾疏接过了书,只抬了一下眼对她道谢。
他甚至没有看清这位姑娘的长相,只是一眼扫过,看出她衣裳花色明艳,裙边还有几只蝴蝶,走路时跟着飞舞,她的发髻间别有两只红宝石步摇,一看便是一位大户的小姐。
顾疏低头,将那本奇案册快速地翻了几页,看内容是自己中意的,便也留在膝上,准备之后买下。
那姑娘在旁问道:“看你十分喜欢书本,又是这样一幅穿着,莫非你是一位读书人?”
顾疏怔然,这回抬头和她直视了。
他不明白,他这样的穿着一眼看着就像读书郎?
他还是答了,笑回了一个“是。”
“会读书可真好,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是赵府的女儿,赵彩蝶。”
赵彩蝶扬着笑,她一笑,头顶的步摇跟着荡出翩翩的弧线来。
顾疏凝视那支步摇,看了许久。
这只步摇,倘若阿锦也有的话,定会美到移不开眼吧?
等他有银子了,定要给阿锦买一箱子精致的衣裙和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