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天手里抓着车钥匙, 哼着歌下楼去。

一楼客厅和餐厅相连, 开放式的, 他在二楼走廊上已看见了在餐桌边坐着的张妙玉。

微讶。

转开眼去看了看客厅墙上的挂钟，指针不多不少, 正指着十一点钟的位置。

有点稀奇：“哟，妈，你今天居然这点儿都还没去公司？等着开饭吗你这是？”

张妙玉放下手里的咖啡和着公司最近一期的财务报表, 抬头看着他：“你也知道时间很晚了？”

“啥意思啊？我很多时候都这点儿起床, 你不知道吗？”

跟着来到了一楼，这就又看见了佣人阿姨正在厨房里忙碌。

这意味着张妙玉今天中午还真是要在家吃饭，本来他刚刚那句话还只是打趣的呢。

可今天不是周末呀, 他就更觉得稀奇了。

倒不是李长天为了去秋水家找的借口，他这个家是真的很冷清。

平时母子俩都很忙, 忙各自的事业，甚少在家里吃饭的, 连见面的机会都少。

张妙玉是女强人, 做事情极认真，凡是都喜欢亲自亲为，所以事业上比儿子繁忙多了, 她不在家的时候也比李长天多得多。

原先张若愚住这儿，甥舅俩还能说个话。家里一切也都不用操心, 因为家务活儿都被他表舅包了。如今张若愚结了婚便搬了出去, 李长天只好请钟点工来给家里做做清洁, 需要的时候就为他和他老妈做一两顿饭。

也是因此, 李长天见到他老妈非休息日且大中午的居然在家，还有他妈喊来的佣人在做饭，面露惊讶之色。

“突然想起了关心你儿子啊？我挺受宠若惊的。”

车钥匙往桌上一丢，李长天嬉皮笑脸地钻进厨房里去，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纯牛奶，再翻出来半袋子不知道是哪天没吃完塞冰箱里的白吐司。

然后张妙玉听见他跟佣人说：“张姨，我中午不在家吃饭，你少炒两个菜。”

便扬声道：“都已经快要到饭点儿了，你这会儿要急着出门吗？本来就是看你没吃早饭，我特意叫张姨中午早点做饭的。”

李长天从厨房里出来，迅速打开塑料袋子扯出来一片吐司，饿死鬼投胎一样往嘴里塞。

他人在张妙玉对面坐下，一边鼓着腮帮子囫囵嚼着面包片，一边道：“我有事儿。”

“吃了饭再出去办事儿啊。”

“那不行，约会呢，能耽搁吗？”

张妙玉低头，重新翻看财报：“和谁约会？”

“当然是女人啊。”李长天目光微闪，嘻嘻笑道，“妈，我感觉你今天怪怪的，你咋没去公司？”

“我特意在家等你起床，有话跟你说呢。”

“哦？那你快点说撒，我听完了后好出门去。”

张妙玉哼了声，“从前没见你和清漪约会这么着急过，最近转性了？那是不是以后你和她结了婚，便眼里就只有老婆没了妈？”

李长天立刻垮了脸，“妈，你这人怎么回事？大清早的说话就让人膈应！”

“难道我说错话了？”

“你……你是真不知道吗？”他的浓眉打结。

“知道什么？”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分了？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啊，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

“那你喜欢谁？”

“你知道的！”

张妙玉：“……”

顿了几秒钟，张妙玉淡淡道：“喜欢她又怎样？她可喜欢你？”

李长天立刻露齿一笑，眉飞色舞道：“放心，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就能让你抱上孙子了！”

他扔掉面包片，搓搓手，很害羞的模样，半截身体横亘餐桌，脑袋送到对面去，龇着白牙讨好地笑道：“不过在这之前，妈，你安排点时间出来，跟未来媳妇儿做个正式的见面撒。”

张妙玉扬眉。

她结婚后才发现丈夫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夫妻感情因此日渐淡漠。

因着不喜丈夫的关系，儿子生下来后，张妙玉便也不怎么喜欢李长天，转而将身心都扑到事业上去了。

等到她终于良心发现，想起了要关心儿子的时候，发现那时李长天已经磕磕绊绊的、他自己像杂草一样长大了。但是也因缺少父爱母爱，长得有点歪了。

张妙玉后悔不迭，努力想要补偿儿子。可惜的是，母子俩的感情好了没多久，她就坐了牢。

少时甚少关心李长天，自己坐牢那几年，还累得才成年的儿子吃不饱穿不暖，努力赚钱帮她还债。所以张妙玉刑满出狱后，便努力挣钱，想要用金钱补偿李长天。

但是如今，她发现，从前的想法一直是错的。

用金钱补偿儿子的想法一直都是错的。

看着面前这张努力想要得到她首肯的笑脸，张妙玉眼眶发热。

只是，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造的孽，每次她抛开工作事业，欲要关心儿子身心是否健康发展的时候，都跟那个女孩儿有关。

张妙玉别开脸，道：“我无意中听到银行的客户经理说你最近在筹钱，都在考虑用房产抵押贷款了。钱，是给她的吗？原来，你会和她重新好上，是金钱买到的感情？这样的女人你也稀罕？竟然都这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

李长天顿时有些不满意，“呵，怎么可能？秋水是那样的人吗？”

他的身体抽回去，重新坐下来吃吐司喝牛奶，抗议：“妈，你怎么会这么想秋水？”

“怎么就不是？从前她不是答应我会和你在一起，就是因为我承诺了要送她出国去读书？”

李长天烦躁躁道：“说了不是就不是！”

“那你筹钱是为了买车？我看你的车钥匙已经换成宝马的了。”张妙玉的目光看向丢在一旁的车钥匙。

“不是，我开4S店的哎，找银行贷款就为买一辆宝马吗？真要找银行了，那也该买他个十几二十辆啊。哎哎，妈，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跟你说的事情，你有在考虑吗？”

“她亲口说的不喜欢你，你不是用金钱收买的感情，那她怎么会和你复合？”张妙玉道，“如果你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也不会考虑你说的那个事。”

李长天瞪向对面：“妈，你也是女人，该知道女人喜欢口是心非啊。秋水和我是两情相悦，我俩再度好上不是很正常吗？”

“你怎么知道她也是喜欢你的？”

“她哭了。”

张妙玉：“……”

默了一会儿，张妙玉说：“女人的眼泪是很会骗人的。”

“她不是当着我的面哭的，背着我呢，被我偷偷看见了。哭得可大声了，毫无形象的。你能想象她大哭的样子吗？像……”

“像什么？”

“嘿嘿，”李长天好似有点难为情，但也许这比喻才能更形象，他嘴角一勾，小声道：“像死了男人那样，哭得心碎。”

“……”张妙玉至此无话可说。

她也看见了秋水凝望着自己那睡熟了的儿子无声抹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