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天我告诉你,今天老师讲的内容,也许能让你在高考中多考五六分啊!五六分你觉得少?但你知不知道即便是多考零点五分也都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有奇效?立竿见影?这种鬼扯的话你也信?要这秋梨膏真的效果这么好,那药店的感冒药不都该卖不出去了吗?傻子!”
“李长天,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你让我失望透顶。”
李长天:“……”
其实李长天并非特意要挑周六这个时间去熬秋梨膏的,关键是他周五晚上才在群里听到兄弟伙说了这个偏方,第二天一早便去超市和药店买材料。
他心里只念叨着秋水已经感冒了一周了,病不能再拖,他也是为了她好啊。
难道治病还要挑时辰么?
无论李长天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又如何力争这秋梨膏真的有神奇的疗效,立竿见影,吃下去就不咳嗽了。并且他还再三保证自己将在未来一周多的时间里加倍努力复习功课,外加可怜兮兮地说他还受了伤云云,但是秋水仍旧失望至极。
秋水听不进去李长天半个字,她就只觉得他不知柴米油盐贵,不知赚钱的辛苦,头脑发热,乱花钱,浪费整整一天的学习时间,他不成熟,他幼稚,他不懂她的苦心孤诣。
总之,他真是一无是处。
还有一个小时,今天的补习课就结束了。
秋水不想将精力浪费在这个人身上了,骂也骂够了,她掩嘴极力忍住咳嗽,转身就要回教室去。
“秋水!”李长天拉住她。
已看见她在憋着咳嗽的难受动作,就努力劝:“你要不还是吃几口试试吧?人家说这真的治感冒咳嗽,效果非常好!”
他拧开玻璃罐子,捏住事先搁在里面的那把小勺子的一端,努力舀了满满一大勺秋梨膏要递给秋水当场吃下去。
秋水没想到自己骂了他一通,说了这么多话,道理讲过了,骂也骂过了,他却心心念念那个土偏方熬出来的秋梨膏,还要她吃下去,要努力证明有效果。
她勃然大怒,可又没中气跟他大声废话,遂抬手一挥,挥开了李长天的手臂,以示自己的拒绝和怒意正盛。
李长天单手拖着玻璃瓶儿,单手往她跟前递着勺子,谁料到秋水会突然动手?
他手里的瓶子是虚虚地托在掌心里的,不是抱着不是握着,便听“哗啦”一声响,玻璃瓶儿歪出手板心,自由落体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秋水/李长天:“……”
李长天万万没想到自己花了那么多心血给她熬出来的秋梨膏竟然换来的是这么个令人伤心的结果,他也火了。
“你不吃就算了,为什么要打碎它?!”他怒吼。
“……”
秋水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是秋梨膏已经毁了,道歉没有任何意义了。而且她的心很累,身体也很虚弱,头脑昏昏沉沉的。她身心俱疲,便不想再做任何解释,话都已无力再说,张开的口便又默默闭上了。
秋水会发这么大的火,并非偶然为之,乃是长久以来身上的压力不断积累、膨胀,濒临爆炸的边缘。李长天搞的这一出,只是恰好让她找到了一个郁气和压力的宣泄口,这就喷薄而出了。
秋水默不作声,李长天就暗道她可能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这是在自责呢。
他看看满地的玻璃渣和玻璃碎片上沾着的褐色膏泥,虽然心疼不已,可是转念想,一则女朋友已经知错了,二则,他心说秋水就是太想让他考上大学罢了,他如何不知道女朋友的苦心?所以,不能气她打碎了他给她熬的秋梨膏。
这么一番自我安慰,李长天的怒气很快就消了个七七八八。
他再看看秋水。
她缩着瘦削的肩膀,光洁的额头上浸润着一层绵密的冷汗。她嘴唇发乌,苍白的脸上泛着红。那红,红得不正常,乃是因为先前气骂他,因而浮起的潮红色。
女朋友还病着,他又一阵心疼。
想起他妈妈给他说的话,李长天便想叫秋水安心,遂走过去,低头把玩着秋水的长发,温柔道:“你心里的想法我都明白,不过你不用这么焦虑了。这事情我该早点告诉你的,但妈妈让我先别声张,说事情还没搞定。不过,我觉得有必要早点跟你说,省得你再骂我不长进,没法安心养病。事情是这样的,我妈妈前儿个给我说了,她说她会把我的将来安排好,就连我媳妇儿,也就是你,她也会安排好。我妈妈很厉害的,比很多男人都厉害。所以秋水,你就放心吧,咱俩九月份铁定会在大学里继续做男女朋友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坐火车报名去,不用家长送。要不我们提前一个月出发,半道上去沿途一些名胜古迹玩一玩儿,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秋水:“……”
秋水终于感到绝望,她疲惫地闭上了眼。
李长天,你就是这么想的么?
因为前途不用自己挣了,因为家里人已经给你安排好出路了,所以可以不用努力了,可以虚耗光阴,可以随意浪费考前这点复习时间,她的一片苦心也可以不用珍而重之了?
“李长天,我在这里郑重地跟你说,我不想我未来的丈夫是条寄生虫,不希望以后他还要我辛辛苦苦地赚钱来养他,养孩子,养一大家子人。我希望将来我的男人应该是一个能同我一起撑起整个家庭的、能独挡一面的,自身很有本事的男人。”
“……”李长天被秋水这突然提起的沉重的话题弄得很懵。
他咂摸半晌,道:“寄生虫?可我家里就我一根独苗,我们家三代单传,我妈赚的钱不花在我身上,难道叫她捐给国家?你傻不傻?”
秋水:“……”
完全无法沟通,思维都不在一条线上。
她为何要跟这个人讨论两个人的将来?她一定是疯了。
他不过是她飞出这座城市的一股东风,她要借他飞出去。
“我也没说我不撑起这个家啊,你听岔了吧?我明明说的是---我妈说了你我以后上大学的事情都包在她身上了。秋水,你怎么想得比我还远?都想到了养孩子这事上去了,嘿嘿,嘿嘿。”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现在就花我家的钱不好意思,又觉得我都已经成年了还要靠家里人不应该,是不是?哎呀,秋水,你要这么想,现在我俩还是学生呢,没工作。等到将来我们大学毕业,咱俩再赚钱养家,孝敬我妈妈不就是了吗?所以你不用客气啦!”
他自顾自说得很嗨。
秋水悲哀地想,你什么都靠你妈妈,连带着叫我也靠你妈妈。你就跟我妈一样,她当初跟我讲---就算天塌了也有我爸爸顶着,叫我什么都不用管,自在地过日子。然而结果呢?天没塌,爸爸它先塌了,谁来接着顶着天?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将来你妈妈她……”她不禁喃喃道。
不,不能说,万一一语成谶了怎么办?!
只是难道,李长天,你也要我来顶着你的天吗?
“我妈怎么了?哈哈,你担心将来有可能婆媳不睦吗?”李长天一把搂住了秋水的肩膀入怀,再“啵儿”的一下亲在她的脸上,“想得可真远!媳妇儿,你放心好了,我以后肯定是妻奴,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说要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看我对你多好!”
秋水:“……”
秋水扭过头去看他。
李长天兀自笑得跟个白痴一样,他定然还以为她在逗他开心呢。
笑得白痴,却也……无忧无虑。
现在的她和他,身份已经完全掉了个个儿。
他就好比不知人间疾苦的皇子,五体不勤的富家少爷,哪里能体会得到她这种贫家女的辛酸苦楚?
后头几天,秋水连着做噩梦。
梦里的她很悲惨---她一个人辛辛苦苦不停地工作、不停地赚钱,人生的全部意义是养两条寄生虫,养两个巨婴。
从此后,李长天寄生虫一样消极的人生态度就在秋水心里深深扎下了根。
她觉得李长天会变成第二个赵岚,而自己柔弱的肩膀,实在承受不起又养妈妈又养丈夫,未来还要养孩子这样艰巨的重担。
又控制不住地想,今天她打电话给他,他匆匆敷衍了她两句就把电话挂了。这样一个没有将她的话放在第一位的男生,不重视她,自己的将来能交给他吗?
以后相处的过程中,他是否还会如今天这样跑去做无关紧要的事情?还会不会动不动话也不交代一句,就跟她冷战?
他能急她所需吗?
他真能与她心意相通吗?
他能在她很需要很需要他的时候,像天神一样降临吗?
比如某天,她突然病倒在房间里,比如她怀着孩子突然要生了,比如妈妈突发疾病要急着送医院……一切这种危急关头,李长天是否都能陪在她的身边,让她安心?
……
秋水实在想得很多,她设想了种种危急的局面,再来模拟李长天的反应。可是好多次,一想到李长天孩子一样幼稚的表现,她就在心里止不住地摇头否定了他。
真的,有时候一次偶然的事件、一个突发的念头,便是刹那天堂与地狱。
不多久,高考完毕。
再不多久,成绩下来,开始填报大学志愿。
在志愿填报截止日期的前夜,秋水在电脑前枯坐了一整宿。
天将破晓,万物生机盎然。
桌面上的闹钟滴答、滴答,不可逆转地推着时间往前,也逼迫着秋水的心脏一寸寸紧缩。
终于,最后三分钟,秋水搁在膝盖头那双枯瘦的手狠狠一攥,然后她抬手使劲儿揉搓了搓自己早就僵硬木然的面颊。
这张脸冷冰冰,凉沁沁。
秋水不敢照镜子,不然一定会看到一张灰败狰狞的面容。
手指头恢复活力,她迅速打开大学志愿填报的网页界面,输入自己的身份信息,用不足一分钟的时间就将那个决定她一生的志愿做了更改。
她心说,我只是拨乱反正,我只是未雨绸缪,我也只是个自私的普通人。
生而为人,谁敢说自己就没个自私的时候?
而谁又能想到,某年某月某日某个下午,只因为秋梨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