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又生病了,真是……”
“其实也不怪他,精神力越强的孩子越难养。想想他小时候身体那么差,差点以为他不能活过‘初加’。”(注:这个世界五岁成为童生正式上学的仪式)
“据说小时候还是个傻子吧,到了五岁还不会说话。”
“那是自闭。”
“……反正就是状况连连。养到现在第九年了,要收获的时候……”
“你少说两句吧,这小孩也是可怜。”
“第七世界谁没有自己的使命了?卫国者做好卫国者的,公民做好公民的。”
“你又轻易断言了,这孩子将来会有出息的。现在只不过是精神灵敏度太高,受了惊吓罢了。”
“呵,那他还真是‘多愁善感’了。真不知道大家这么悉心照料给他创造好环境,能有什么让他去敏感的。”
“你就少说两句吧,别带入情绪,这是你的工作!”
“那么多人,上上下下忙活了几年,整个单位的前景都要靠他,连我们的前途都要受影响。哎,你让我说……别,是啊,我们的前途不值钱,就是蜂巢里的工蜂。可凭什么?我们工作不尽心过?都到了这时候了,他自己反倒不争气,真是扶不起的刘阿斗。”
“别说了!真的少说两句吧,这孩子精神灵敏度很高的,万一让他察觉到什么。你刚才说的词能听吗?你忘了上个月那两个说脏话被学生听去的倒霉鬼。”
“他睡着呢……脉搏、脑电波都显示他睡着,眼球监测也……深度睡眠中,怕个鬼?深度睡眠中他要能听到,他也能耐了,我们的工作也就好做了。”
“积点口德吧你。”
……
我又生病了。
听说这一次是在操场上昏倒,爱弥儿吓得尖叫,引来了保育员。
随即送到校医后,测量体温到了40度。
人烧得迷迷糊糊,睡梦中似乎听到了像是护士的两个女声在这样对话。
迷梦一个接着一个,混合着周围现实,一会儿似乎看到了护士们经过交谈,想要跟随上去,却发现看不到她们的脸……一会儿似乎是到了学校前门,那里一个个换上中学校服的孩子们上了车。
卡尔特·塞班穿着一套姜黄色的毛衣西装短裤,腿上穿着厚织的长羊毛袜子,乔·丽雅穿的是青色的交领连衣裙,果然是去了她想去的蓬帕杜艺术学院,李·三光梳着分头去了浣熊学院,据说是专为培养特工的。
他们果然是去了想去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免检。
*
我发了三天的高烧。
第四天的时候人已经极度虚弱,这会儿已经不是烧不烧成傻子的问题了,而是连生命都出现危险。
终于在第四天下午医生们确诊后终于为我打下名为paxos-8的退热针,才保住了性命。
在我们的世界,人类的体质都很好。由于人类历史上曾有过一阶段混乱的使用抗生素,其后出现了将近百年的超级病毒瘟疫,差点将飞船逃亡阶段的人类灭绝——飞船上资源奇缺,补充燃料都困难,更勿论补充药品了。在那百年间,飞船世界几乎减少了了98%的人口。
剩下2%的人都是身体素质极佳的,因为在那个时期,缺医少药还疾病肆虐,人能活下来就只能靠自己的体质,免疫力强才活得下来,真正是物竞天择。
也因为那个时代过来,其后人类社会就开始了“自身修复”疗法,比如得个感冒。不吃药两星期,吃了药一星期;不吃药扁桃体发炎,吃了药吞咽喉咙不疼舒适度提高。这个时代的治疗方法就是叫人回去自己克服,病期长舒适度差都不是用药的理由。除非急救或是病人自身免疫系统失效,否则自身能恢复的病就不许用药。
在打了退烧针后不久我就退了烧,并且在昏迷三天后第一次苏醒。
醒过来后人却虚弱到了极点,三天的高烧透支了我太多生命力。
医生护士真快喜极而泣。
此时已是2月14日,中学已经开学两周了。
“谢天谢地你活过来了。”之前见到的短发女医生说到。
大病初愈,我虚弱道:“可是……我好像还是没觉醒异能。”
她上来爱怜地摸了摸我的脸蛋:“只要你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事了,真是个小孩子,你不用太懂事的。”
“可是……”
她过来抱住了我,女性温暖柔软的怀抱让我安心了下来,眼眶中有些湿润的东西。
我们这个社会没有母亲,我知道,我也不能把一个陌生女人当母亲,而且她也才那么年轻……
但几日里心头充满了不安、绝望,对周围环境的质疑以及对未来前景的不确定,得知了某些混杂的真相后的错乱感……这些复杂的心境,让我在她的怀里忽然有一种委屈至极的感情。
我想放声大哭,想要抱怨,想要像个没心机的小孩一样吐露心声,把所有委屈都宣泄出来。
可我不能,她不是我的母亲,我们这个社会所有的孩子都是割裂掉脐带后的孤立个体。
我忍住了这股哭泣和倾诉的冲动,这让我一时有些僵硬。
女医生能感觉到我身体的僵硬,她扶上我的背,让我放松下来。
轻柔又温柔。
“真的不要想太多,你还是个孩子。也无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能力,你不需要成为天才……”
她突然也有些哽咽,旋即用微笑掩饰过去,“我现在突然明白了那些过去世界的小说里属于父母的心情了。孩子,你不需要强大,比起你的生命,比起你的幸福,这一次生病真的让我吓坏了,所有人都说那是因为你神经灵敏度高,在担心你生病的时候也隐约有着期待,将生病看成你未来会有出息的证据。
但我……我只希望你活着,只希望你活着,哪怕没有什么超人的能力,哪怕只是普普通通。我希望你活着,做你自己,没有什么比你的笑脸更让人高兴得了,我喜欢看你活泼在操场上撒欢的样子。”
我这回真的是哭了,一边哭一边说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轻拍我的背,“孩子,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我恢复两天后,已经能自己活动,然而出于好心,校医的人还是让我继续住院治疗。
我上了医院的三楼平台,三楼有一块室外区域,栽植花草,错落有致的景观布置着,这里的植物搭配都是精心挑选的,看上去便是和谐又能看出整体感。
这让我想到了我们学生的植物房,里面的花草颜色品种各异,因让大家自由选择,女生色彩缤纷绞尽脑汁挑选的名贵花草旁边是男生的几盆草,红配绿,黄配紫,玫瑰旁边围着仙人掌,绣球花旁喇叭花,七色堇下狗尾巴草。
那样的不和谐。
也那样的恣意的儿童活力感。
靠着栏杆,远处是下一级的学生在空地上放着风筝,飞上天空,那纸鸢摇摇欲坠却又被风托起,自由而畅然,通达天际。
对映着青空,地面的孩子们欢呼跳跃,拍手叫好,叽叽喳喳个不停。
那是我们的过去,而我们是他们的将来。
我回想着一年前,从未有过怎样对未来生活的思考,无忧无虑,那时还在和加西亚打打闹闹吧?当时又怎会想到一年后的自己会孤独地生着病怅然若失。
只是一年而已,大家各奔前程。
我感觉在幻想中看到了一群孩子们放飞了自己的风筝,欢快地笑着,跑着,他们的风筝为清风托起,扶摇而上。
也不知是他们的风筝在飞,还是最后他们自己也飞到了天上,只留下我在地上追,拼尽全力地迈开孩童的短手短脚去追,却只能看着他们恣意笑语着越肥越远……
“啊,是陆仔啊。”
一双手重重地搭在我的肩上,回过头是一副啤酒瓶底那么厚的近视眼镜,一个慈祥眯眼在笑的老头看着我。
“校长。”
老头点点头,他用过去不知某地的俚语习惯称呼我,“陆仔,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种口语化的称呼让我有些新奇,也有些亲切,迅速地拉近了我们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