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不是故意伤人的。
然而,已经完蛋了。
*
“太可惜了,都已经觉醒异能了。”
这是一天后我在体锻时间捡球,正好路过校务人员办公室听到的对话。
那应该是两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校工,这个时刻没到饭点也不用打扫卫生,两人在闲谈。
我听到了关键词,有些好奇地在窗口下偷听。
“就是毕业班的一个男生,真可惜了,好不容易发现有了异能,今早白厅的人来了,就要被抓去处理。哎,真作孽。”
另一名妇女说道:“心理上熬不住呗,所以心理素质也很重要。其实也有道理的,再好的能力,要是根子上烂掉了,这孩子长大了对社会也不好。”
“他也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哪能真是大奸大恶了?”
“心理不稳定也很吓人好吧,你想想上回那个新闻,就因为被领导年年先进打压下去,年会时候这领导还开口嘲讽了几句,那个小青年不就给他们领导下毒了?这就是小时候没管好,怎么能让这样心理素质有问题的人踏上社会呢。”
我微惊,照她们的说法,教育孩子倒像给社会输送产品,在这个流水线上发现瑕疵品就扔掉的感觉。
不能让有问题的人踏上社会。
“话是这么说,不过那个领导也有问题的,这做法,啧啧。故意压着人家前程,以职谋私,要说不合格,他那样的人怎么也能踏上社会,还做了个领导?”
“我们不要叉出去了,他们这叫‘不是一类人,不进一扇门’。就说说这孩子,哎,可惜了。”
“是可惜了,要稍微忍一忍,就几个小时的事,发现了异能也就能去上中学了。现在……你说吧,算什么事。”
“那你也要知道,他殴伤了人,就没余地了。想想李老师吧,多好的人啊,他才叫真可怜,白白被打断了手,虽说接一下也不是大事,到底吃苦头了。”
我惊得迈不开腿离开。
那个男孩就要被处分了吗?
“他也不是故意的……哎,不说了,要说冤,上回那个学话的更冤,都是那几个嘴上不把门的缺德鬼。小孩有什么辨别能力了?小孩就爱学话,我估摸着那孩子连自己骂的词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呢。”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我们只不过是干活的普通公民,这种事想也要让卫国者去想。”
“也是。”
“不过说起来那位……还没反应吗?”
我的注意力再次被提了起来。
“是呀,学校里领导层都急疯了,你说仔仔细细照顾花草一样精心养了那么多年,结果要是个哑炮……整个单位这些年不就都白忙活了。”
“也别急吧,体质不同,反应有快慢的,未必就是……”她似乎不想说那个忌讳的词,“上回我看讯息,第九世界卫报就有研究,异能的爆发有快慢的,大多数在1个月内,可在3个月内都算正常的,你知道第二世界凌家的那位天才少公子就是过了大半年才显露出来。”
“哈哈,要是按照外面世界的说法,我们这一位也可以算是一位少公子。”
“嘘。你这话要犯忌讳的,还不知道那位是什么情形呢,听说各科目发育都超水平线上,精神力发育也很好,这怎么就不开窍呢。”
“你说,要是他也跟那少公子一样来个‘三年不鸣’,领导会养他吗?”
“难说……就现在这个形势,又不是安定的时候能慢慢等。半年不知道,但三年估计是等不到的……”
“听说都给那群幼崽加课辅导刺激他们智力发育了,可那位又不是发育有问题。”
“……希望他早点开窍吧,否则就要进行多源感染刺激了。”
“什么!那是违禁的人体实验吧!用各种动物的基因去感染刺激潜能,不是说还在研究阶段吗?……那也太可怜了,经过那一套下来的还是人嘛……就从没听说有一个从这里面活出来的。”
“如果不能成才就变作废料了,人体实验是废物利用。哎……所以呀,希望那位‘少公子’早点开窍。”
……
我失魂落魄的捡球回去。
爱弥尔看我脸色不好,跑来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说什么?说我们就像流水线上的商品随时等着被挑错挑出瑕疵品?
被挑出的次品是真的会被解决?
还是告诉他,我们学校除了我们这样的常用产品之外,还秘密培养了个“特供品”,而那个特供品也不见得有什么特权了,他马上就要因为产品不达标被放弃了?
处于这条流水线上,每个孩子都是送往未来的螺丝钉,每一批次的产品都有自己的指标,在生存权上都是一样的。
我一点都不嫉妒那个特供品,甚至有点同情他。
如果他没有达到指标的话,那么就要面对更为可怕的事——人体实验,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能令两个成人谈之色变,估计是比“被处理掉”更为可怕的事了。
爱弥儿见我心情不好,想引我去看其他的事物,“刚就在你去捡球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被录取带走了,你不是一向喜欢看热闹嘛?现在他们被要求去楼上换校服,我们等在前门就能看到他们走了。”
我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去后门。”
爱弥儿很奇怪,“你去后门做什么?”
“见一个人最后一面。”
“谁啊?”
“流戈·泰,昨天他进教师办公室后就没看他回来。”刚才那两个校工说白厅的人带走他了,如果跑得快的话,那我还能去见最后一面吧?
然而爱弥儿看我的脸色更奇怪了。
“你说的那是谁?”
“流戈啊,就我们同班一起长大的那个卷毛。”
爱弥儿的眼神中透出迷蒙与不解。
“就是昨天他还在课堂上摔答题器的那个男生啊,还把李老师弄骨折了?”我尽力描绘着各种细节,然而爱弥儿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最终他含蓄地这么说道。
“我没有说谎,也不是幻觉。”我急切道,“是真的,你想想,李老师是怎么骨折的?”
“健美时用力不当受伤的呀。”他毫不迟疑道,更狐疑地看向我,“昨天大家还一起笑了一场,你到底是怎么了?”
突然一股凉意从后脊冒上来,脑中一片混沌。
他们全都忘了……是不是,被处分的人他们都会忘记?
就像更早之前回忆中空白的地方,还有那些逻辑上“应该”存在的人?
“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你没生病吧。”爱弥儿过来摸我的额头,突然像是被吓了一跳,“陆,你的额头好烫,你在生病!”
“你们真的不记得吗?那为什么……为什么就我还记得?”
爱弥儿更害怕了,“你别在说胡话了,陆!陆,你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