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然无声中, 那股子极端压抑的沉沉‘死味’越加明显。

无心感到一丝局促, 他眨了眨眼, 瞧着棺材斜对面的白月明淡漠地看着他。

白月明很是坦然，没有一分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撞见后的慌乱。

做了坏事？无心一愣，明明这棺材瞧着像是历经了不少年生, 但自己却下意识认定了对方就是凶手, 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他心里又渐渐生出了些许歉疚，“明月施主, 这……”

白月明在此间短暂的静漠后便沉了脸色，他轻瞥了无心一眼, “是我所为，精怪杀个个把人有什么可稀奇的。”

无心嗫嚅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啊——”他视线游移，还未曾说完规劝的话, 又被烛火映照下屋子显现出来的其他角落的场景给骇住了。

角落里垒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瓷坛子，每个瓷坛子背后都放搁着一个灵位, 便是傻子瞧见了也晓得那瓷坛子里放了何物——骨灰。

“上天有好生之德同我有何干系, 我又不是天。”白月明低声闷笑道，身影一闪, 已是到了无心面前，他倾身在无心耳畔吹了一口气，阴森森地道：“小师父可要替天行道, 收了我这妖孽。”

无心心尖一颤, 不自觉地向一旁轻轻地挪动了一步, “你不应当是这样喜好杀戮的。”

白月明鼻间溢出了一声轻哼，“一会儿是我不应该如此轻薄，一会儿又是不应该喜好杀戮，小师父又不是我的故人，倒说得像是曾与我极为熟稔似的。”

透过窗棂看着外面的溶溶月色，无心一时沉默，半晌才道：“是小僧失态了。”

白月明立时反问道：“因何失态？因了小师父还惦念着那前世的情缘？”细白的手指轻轻抚过无心的左颊，他恹恹道：“你们空门中人不是时时都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挂在心间嘛，可见小师父是真的六根不净”他尾音微扬，吃吃一笑，“莫不如离了这寺，同我缠绵快活，做对潇洒的鬼夫妻。”

话音未落，棺材盖突然颤颤，从里传出一阵嘎吱声，是长指甲摩擦漆壁发出的刺耳声音，在这寂静长夜里陡然响起，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无心猛地低头去看，手便要伸向那棺材盖，却被白月明长臂一伸环住了腰身，往一旁推去。

白月明劈手拍下，那棺材颤了颤便又重归寂静，他抬起手，食指轻轻抵在唇间，“嘘——”不在意地敲了敲那棺材盖，又是一声轻笑，“看来里面的东西不怎么安分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当已是化作尘碾作灰了，不曾想竟还有一口气。”

无心心头一凉，这才变了脸色，“你竟把活人关在里面？”满眼的不可置信，他攥紧了手，指甲几乎刺破了掌心。

“是活物，但眼下已不是凡人，不过是怨念不散的精怪罢了。”白月明微蹙眉，“里面的又不是小师父惦念的前世夫君，做甚与我生气。”

白月明高出无心半头，他垂眸正好对上了无心霍然抬首间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咬唇，眸中似是盛满了天真，“若是小师父夫君，倒是好了，也省了我再费心地私下四处去找他。”

待找到了对方，他会如何对待，不言而喻。

无心闭眸，碾动着念珠，“阿弥陀佛……”他的面色愈加苍白，只觉得时时被炙烤着的五脏六腑眼下又被人捅了进去，那把刀子在里面一刻不停地搅合着，把他整个内里都绞碎了，只觉得胸腹间的血腥气也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无心未曾睁开眼，勉强道：“施主可曾知，前世因今生果，今世孽来世偿，便是跳脱六道轮回的精怪也逃不开。若犯了杀孽的自身安好，也必是他人替了那孽债。”

白月明只当未曾听见无心在说什么，他抬手戳了戳无心左颊，完了又戳了戳，唇角微勾，漾出个淡漠的笑来，“小师父你笑笑，你笑笑我就不乱造杀孽了。”

无心自不理他。

白月明收回了手，松开无心的腰身，退后两步，眸里混沌一片，敛去面上笑意道，“不是所有凡人都配好好活着的，多得是猪狗不如负心寡情的人，活着亦是祸害。”

无心的眼睫颤了颤，仍是不停地转动着念珠。

窗外的冷风一丝丝地顺着窗棂缝隙透进来，白月明抿了抿唇，突然道：“无心，你去过猛虎山以外的地方没有？”又垂眸自问自答道：“是了，你曾也是凡人，定是去过的……我没有出过猛虎山，自我有记忆起，心里就一直要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离开这里去找一个人，若是不去，那人必是不会记得我的，可我本体便扎根在这里以至于无法离开……”

“那跟你造下这些杀孽有何干系呢。”无心睁开双眸，轻声道。

白月明后退一步，倏尔冷冷一笑，“说来你还是不信我有隐衷。”幽幽暗香又慢慢地从他身上散开来，一点一点地填满了此室。

无心轻叹了一口气，“我信，你给他们都立了灵位，又把骨灰坛都好好安置在这寺庙中，就是希望他们能往生，既是如此……”

无心目光扫过那些瓷坛子和灵位，没有继续往下说，察觉到鼻尖再次萦绕上一抹熟悉暗香，他不停碾着念珠的手指停了，“明月，我能带你下山。”

白月明一怔，“你能？”反应过来后又是一声冷笑，只是未曾口出恶言便被无心给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