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箭隐隐有离弦的征兆。
舒檀恍惚间听见箭矢破空的风声。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响,遥远的鼓声从四面八方围住他,震耳欲聋。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希望李良夜千万别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他迈步,一下,两下,踏过满地绯红的残骸。
卖花的小姑娘拿着一朵花在鼻尖轻嗅,她看见舒檀,连忙将花儿藏到身后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干瘦的脸颊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红晕。她穿着粗布衣裳,小手有些脏,连笑都是紧张不安的。
舒檀咬着腮帮,极力保持镇定,他甚至对女童挤出个笑来。这笑容看起来可能是狰狞的,小姑娘下意识抱紧了篮子,迈着小腿哒哒哒从舒檀身边跑过去。
他们擦身而过。
舒檀在那一刻灵光一现,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迸发而出。他自胸中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豪情,一往无前的同时又惊疑,惊疑是否落入一个太完美的陷阱。
太凑巧的楼台,太凑巧的木箭,太凑巧的女童。而他凑巧是舒致清,或许这就是一个专为捕获他所设的局。简无介说过,凡人眼中的玉京城跟仙人眼里不一样,这能否说明,李良夜并未看见什么射箭人,也未看见什么卖花女童,她从头至尾只看见了那只无中生有的箭矢。
障眼法。
为舒檀所射的障眼法。
舒檀回过头,买花女童依然走在大路上,她走得一摇一摆,花篮里落下几朵半谢的花。
箭尖依然紧紧追随着她,舒檀不能赌。
没人可以拿别人的性命赌。
楼阁上的人示意他出城,随即将弓抬高两分,射落望湖楼上挂着的一盏红灯笼,灯笼掉落下来,着了火,差一点打到无知觉的小女孩。她听到声音转过身,小脸被吓得煞白,隔着逐渐熄灭的火光愣愣看着舒檀,对现状一无所知。
舒檀抓紧了他的伞。他做下决定了。
他开始往城外走。
今天是玉京城里的赏花大会,城门大开,方便周边城镇一同前来观赏,此时正方便了舒檀。守卫虽然惊奇他要出城,但还是看在节日的面子上让他出去。舒檀挪动脚步,心下犹豫,脚下的道路却不会增长,走一步就少一步,他到底还是跨出了城。
巨大的城门在他身后发出厚重的闷响,舒檀的腿有点抖,他想跑回去,但城门轰然关闭的落锁声已碾碎了他的全部希望。
他往前走了两步,四处环顾,手心里发汗,一把薄伞快拿不住。
隔绝了城里的喧嚣,隔绝了李多思和李良夜,他步入一个危机重重的险关。
月光下站着一个人,见舒檀来了便翘起左边唇角笑了笑。他有一双深沉残酷的眼。
贺程。
他抱着一把没有刀鞘的刀。刀身如水,温柔明澈得像是一片冰,纤薄,不失透彻的锋利。
舒檀有些想笑。他本以为自己笑不出来,但事实上,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笑,又为什么笑得出来。
“简无介呢?”
贺程没急着出手,他懒洋洋发问,老友叙旧一般的口吻。他这个人与人为敌时反而显得亲切。舒檀视线飘移,目光停在他发上银色的月辉。月色很明,四野很亮,空气似乎结了淡淡的霜,将气氛凝结。
“他要是在,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舒檀很无奈,他不太会骗人,也不习惯说谎话。
“也是。”
贺程挑挑眉,握住刀柄,锋利的刃薄成一线,闪射着神秘温和的月光。他抬起左手,在刀刃上轻轻一弹,一阵清越鸣音便携着力道四下冲击,舒檀被撞得连连倒退,几乎跌坐在地。他用伞撑住自己,后背汗湿了大半。
他抹了把额头,强笑道:“在望湖楼里你不是说,我死了,舒致清就会回来吗?为什么要触这个霉头,我想他肯定没有我现在的样子好说话。”
贺程耸肩:“抱歉。”
“此一时彼一时嘛。”
“谁会在简无介面前说,他要跟你舒致清过不去?换做是你,你会吗?”
他凝了法力,刀身即刻明光大涨,本就明净的刃幻化成雾,飘渺无定,无孔不入。
“这把刀叫斩魄刀,我从来没用过。听说受此刀的人,将被剖去魂魄,从此化为荒魂,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