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放下再起身的时候,宁岳的胳膊擦过了申奕朗曲在桌面上的手臂,两人都穿着外套,发出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
等宁岳带上门走了,申奕朗的目光才落向别处,思绪也飘得很远。
在象牙塔里待太久了,就会觉得世事无常这个词离得太遥远。但过去的半年里,这个词却频繁地出现在申奕朗的生活里。
如今他想再感叹一句世事难料。
研一上学期,申奕朗做了一个在同学和老师看来都很草率的决定。他放弃了读博的打算,决定以后不再从事科研相关的工作。这意味着他前几年甚至前十几年在化学这条路上所做的努力统统白费,身边所有人都对这个决定表示不理解,不赞同。
既然以后不走这条路了,那继续在学校里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跟导师说明了情况,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继续留校,导师替他惋惜。
在导师的建议下,他在这学期结束前修满学分,办完手续就申请了离校,只需要等第二年回来参加论文答辩拿学位证。
但由于有些事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他没做别的准备,回到郑川后,刚好看到一中在招聘化学老师,就草草地去应聘了,他准备先工作,等稳定下来再做别的打算。
这些事申奕朗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们一直瞒着他。
申奕朗的父亲原本跟别人合开了一家小公司,但在申奕朗大四的那个暑假里,公司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起因是那家一直跟他们有合作的大公司突然中止了合作,资金链断裂,一环扣一环。公司倒闭后还欠了不少外债。
不久之后,申母因为莫须有的原因丢了私企的工作,申父还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糟糕的事总是接二连三出现的,在某个节点,多米诺骨牌只要倒下去一块,就会全盘崩塌。
他妹妹申奕星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勉强读完高中,没有考上大学,父母原本准备送她出国,随便镀个什么假金假银再回来,但那时候却没有足够的钱供她出国了。
申奕星最后只能去一所本地的专科学校,她为此还跟父母闹过很多次。抱怨他们为什么连这点钱都不愿意花,凭什么申奕朗可以一直在外地搞屁用没有的科研,而她连出个国都不行?就是因为偏心。
但父母任她如何胡闹猜忌,都没有说明真实原因。
开学不久,申奕星在那所学校里谈了个男朋友,结果未婚先孕,那男的跟她分手,让她打胎。
她瞒着家里人偷偷去打胎,但出了医疗事故,直到进了重症监护室,父母才知道这件事。
人抢救回来了,但申奕星的身体和精神都出了问题,学也不能继续上了,申父因为这件事气得生了一场大病。
此时家里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给申奕朗打生活费了。上大学以后,申奕朗拿奖学金也利用课余时间兼职,所以没有跟家里人要过钱,但家里仍会每个月按时给他打一笔不少的生活费,母亲还会叮嘱他不用管别的,心无旁骛地做科研就行了。
还有申奕星,她以往每个月都会在微信上找他几次,美其名曰跟哥哥联络感情,其实是变相要钱,但也很久没有跟他联系过了。
这两件事交织在一起,加上母亲也少见地没有像以往那样给他打电话,申奕朗觉得奇怪,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家里可能出了什么事,于是问了一下。
母亲正因为后续治疗的钱不够以及照顾两个病人而一筹莫展,申奕朗问起,她才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他。
申奕朗的前二十几年生活顺遂,他也因此活得很随性,想做什么就做,初中打架,高中出柜,大学读冷门专业,甚至打算以后不回郑川。其实他早就没有任性的权利了,但不管做什么,父母总会支持。
家里的经济条件不能支撑他继续做科研,这个并不难解决。但母亲一个人要照顾两个病患,而且家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他不能自私地只顾自己的前程,不管他们。
这一切都只能用“世事无常”来形容。
其实很多看起来十分草率的决定,在做出之前,心里已经有过无数次的衡量与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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