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信我。我萧景琰,今生今世,唯梅长苏一人。”
誉王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萧景琰三天三夜未合眼,现在走在平地上依然觉得像是在马背上颠簸,带军围剿的时候精神气儿高,时时牵挂着猎宫里的人不敢懈怠,现在知晓那人和母妃平安无事,心里放松了下来,才开始觉得手臂上和脸上的伤迎着风隐隐作痛。
他踏过猎宫前遍地的尸体,踩过刚刚喷薄出的还未干透的鲜血,推开被火烧到一半的木门,看到人群中唯一的那一抹白衣安然无恙的时候,才真正安下心来。
他萧景琰自诩身经百战无所畏惧,什么战场他没有见过。北方苦寒之地大军压境,他带着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和着风雪与冰碴子厮杀;西境大漠狼烟,他嘶哑着一声怒吼斩将夺帅;去南方剿匪去东海支援,萧景琰一声“杀”,他带的兵跟着他上刀山下火海。
除了牵挂母亲,萧景琰以为此生无所畏惧。
可这一次。
他的亲哥哥谋逆作乱,皇亲国戚都困在小小的猎宫之中。他带着纪城军日夜不停地往回赶,他不敢想象若是赶不上,之后会是什么情景。
萧景琰想,他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也一定会回去见梅长苏的。
他梅长苏,什么时候跑到他萧景琰的心尖尖儿上去了?
也算是这一仗没白打。
赢了太子至尊之位也就罢了,还认清了那人的分量。
双喜临门,可喜可贺。萧景琰嘲笑自己。
江左梅郎也真是有本事。
一切安顿好后,他去敲东厢房的门,手下前来开门,他走进去,看见梅长苏穿着里衣站在门前,头发都放了下来。
烛光明明灭灭,衬着那人温润的眉眼。
“先生。”
终于露出这么些天第一个笑容。
之后的一切都是在收拾残局,安顿部下,处置残军,打扫战场,加强布防……一切都在萧景琰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萧景琰本以为在回宫之前都会相安无事的。
一切都是在看了夏江证词和那个戚猛抓来的怪兽之后,仿佛什么都脱离了掌控。
他没有料到那个怪兽和他的谋士是旧交,没有料到梅长苏真的割破自己的手臂喂血,没有料到他病的那样重。
他身边的人急得手足无措,萧景琰赶忙请来母妃,梅长苏发病神志不清,断断续续说出些模糊的呓语。
他听不清,又急又气。
梅长苏是江湖人,有许许多多他不认识的朋友,他理解。
梅宗主讲义气,让自己受伤把自己的药让给别人,他没有立场指责,他承认。
他的谋士发病,躺在床上呓语,他守了他整整一夜。
有往日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忽然明晰起来,丝丝缕缕的线索萦绕在心头连成一条线。
床上梅长苏昏昏沉沉地睡着,有烛光在眉眼间跳跃,光线明明灭灭。
萧景琰忽然有些害怕。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真相。
萧景琰在怀疑他的身份了,梅长苏看着靖王殿下匆匆离去的背影,想着刚才的对话。
他不担心,静妃娘娘是知晓他父帅的化名的。
可就是快瞒不住了,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瞒不瞒得住好像也没了意义。
他本来是打定主意瞒到底的。谁知道江左梅郎机关算尽,也算不到萧景琰对梅长苏的感情。
难道要让他掂量掂量林殊和梅长苏哪个在萧景琰心中的分量更重?
梅长苏江郎才尽。
水牛表明心意后一切如常毫无僭越之举,只是对他的关心多了些。
可萧景琰规规矩矩,梅长苏倒心神不宁起来。
这个水牛,什么时候这么厚脸皮了。
其实梅长苏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气定神闲的。
从前林家小殊明艳跳脱,不讲话不闹腾的时候也是俊俏的公子哥,眨眨眼就惹得小姑娘们心神荡漾。
如今江左梅郎风雅清隽,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流韵味。梅长苏虽然毫无谈情说爱的经验,但近三十年来也没少的了桃花。
蔺晨不服气,指着梅长苏骂骂咧咧,美人儿们一个个对梅大宗主倾心,当真是瞎了眼。
梅宗主从来不失风度,但也拒绝的干脆利落。他一向狠心。感情这回事,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麻烦。
可是这一次,他实实在在的被水牛吓到了。
来京城助景琰翻案,本来就是打定主意,做他身边忠诚又神秘诡谲的谋士,为他扛暗箭挡阴枪,若萧景琰肯拿他当朋友知己,自然是意外收获,欣喜不已。
梅长苏别无他求。
只是不知道为何,一向迟钝的笨水牛忽然对他生了这种心思。
萧景琰从来都是有一说一。
梅长苏清楚这次回京,萧景琰入住东宫已成定局,白衣谋士即将功成,他的身子也随着这日夜的消磨如蜡烛一般燃烧殆尽。
从前是林殊之时,他就知道萧景琰对他的意义,便是与他人不同的。
萧景琰大婚,林殊泪水涟涟。
之后经历巨变,他沉溺于失去至亲生活巨变的疾苦之中,愤世嫉俗痛不欲生,挣扎过怨恨过无助过后,生出血肉模糊的梅长苏。
萧景琰便是温柔的梦。
少年红衣散发,目光如炬,宠着他惯着他,跟他笑跟他闹。
萧景琰是梅长苏还不是彻底的梅长苏的时候,每晚每晚坚韧又柔软的希望。
他一早便知晓。
无论是真心还是结局。
若自己还是林殊,求萧景琰一颗真心,就像讨他兜里一块儿桂花糕一样容易。
不受重视耿直倔强的皇七子和赫赫帅府的林家少帅,尚可肆意妄为潇洒一生。
可搓骨削皮的江湖宗主梅长苏和身负天下的东宫太子萧景琰,却是碧落黄泉,无论如何,都是两处茫茫皆不见。
江左梅郎思而无解,入口的茶都是苦的。
要回京城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