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愣着干什么?该你上台了!”
赵苍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入一团毛茸茸的小玩意儿。
青年低下头,和他手里的猕猴大眼瞪小眼,不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苍儿?你莫不是摔傻了吧?”方才出言催促的男人皱起眉头,眼露担忧,“都说风太大,叫你不要走,你偏要走。快别逞强了,回去歇着吧。”
经男人这么一说,赵苍才感觉头上钝钝的疼,伸手一摸。
入手的感觉干燥又粗糙,是敷在伤口上的麻布。
“我没事。”带伤上阵的青年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演出时的后台就像打仗,容不得半点耽误。
踩着越来越急促的鼓点,赵苍牵着猴子,从幕布后一跃而出。
台前台后,完全是两个世界。
舞台上,上蹿下跳的丑角装疯卖傻,想要抓住越狱的猴子,却被耍得团团转。一人一猴,你追我赶,时而上刀山,时而下火海,将十八般武艺一网打尽。
一通卖劲的表演下来,也不过赚上几个稀稀拉拉的掌声。
至于铜板,更是少的可怜。
在下一场表演开始前,赵苍被允许休息一刻钟。青年抓紧这时间补了补脸上被弄花的油彩,顺手给猴子倒了碗清水。
疲惫至极的两个搭档在后台席地而坐,等待锣鼓再次传唤。
静谧昏暗的后台像是巨兽的肚子,给人一种怪异的安全感。
外界的喧闹传到赵苍耳中时,只剩下一片朦胧的闷响,仿佛夏日天边炸开的远雷。
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是赵苍,杂耍班子的二把手。
方才唤他那人,就是新任班主。
老班主因为年纪太大,腿脚不便,前几年就不再跟着大伙四处漂泊,而是把班子转手卖给了自己的远房侄子。
对方人不错,就是忒胆小。
每次一听闻有流寇或兵痞在附近出没,他便要催促大家连夜赶路,迁往更安全的地方去。几次下来,搞得众人苦不堪言。
这些年的光景不好。卖艺的营生是一年不如一年。
蛮兵在鬼将军的带领下势如破竹,连破六国,将大半个天下纳入囊中。据说有一段时间,蛮子的驿道都被不断送往都城的人头给染红了。
面对杀人不眨眼的蛮军,兰王朝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村哥里妇,人人自危。
兰国在地图上,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但对从小在杂耍班长大的赵苍来说,已经大得足够困住他。
因为绳索走的好,七八年前,还是个少年的赵苍,曾被一家达官贵人召见。
就是在那里,赵苍头一次听说兰国以外的世界。
人人闻之色变的蛮兵原来是另一个世界的来客。他们畏惧的鬼将军,不过是许多棋子中普通的一枚。
百姓流离失所,国家满目疮痍,造成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居然只是数万里外的一个男人的一句话。
一个人真的能有那么大本事吗?小赵苍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想不出答案。
即便是现在,赵苍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人有权力决定千万人的命运。
猕猴喝完了水,亲昵地来蹭青年的手指。
赵苍有些好笑地顺了顺他的毛,觉得眼前一幕非常有既视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场面。
快过年了,班子里的大家打算赚完最后一波后,一起回去看望老班主。
老班主置办的院子在一处山坳里,附近有座寨子,可以交换生活用品。寨子里住的都是友善的外族人。虽然语言不通,却比住在时常要遭洗劫的山下好得多。
山路难走,一班子的男女老少背着年货,说说笑笑,慢慢也就上去了。
一想到即将见到老班主,赵苍的心有些发热。在他眼里,那个瘦小佝偻的老人等同于半个父亲,当初要不是对方收留了他,自己怕是早已饿死。
登上半山腰时,山脚下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缥缈的山雾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
赵苍望着这幅景象静静出神。
这段日子,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穿指而过的湿漉山风,寒气逼人的廊下冰锥,四季常青的古木松柏。每当靠近这些事物时,他便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和喜爱。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能操控他们的。
在杂耍班的日子,每天忙碌又充实。可他的心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一切都不对劲。
“苍哥!”赵苍猛一回头,见是红姐在叫他,内心微微有些失望。
随即他便意识到自己奇怪的心理。我在期待什么呢?
“待会见了老头,你帮我们大家把这红包给他。”红姐最擅长胸口碎大石,此时将厚厚一包散票拍进青年手里,也是中气十足,“老头最疼你。这钱你给,他最高兴。”
“包在我身上吧,红姐。”赵苍眯眼笑了笑,班子里,除了老班主,就属红姐最照顾他。
前段时间,他从绳索上失足摔下,磕到了头,只能暂时干点耍猴的活,拿不到几个钱。还是红姐贴钱给他买了只小鸡崽补身体。
“哎,要不是可恶的蛮子到处烧杀抢掠,搞得人心惶惶,光冲苍儿你这张脸,就有多少姑娘家愿意为你掏钱。”红姐捏着青年的下巴左右打量,惋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幸好摔的时候没破相。姐还等着靠你这张脸吃饭呢。”
赵苍被红姐这番豪爽的发言臊红了脸,“姐,别瞎说。”
“可不是吗?我还记得苍儿小时候,有老鸨花重金要买他,老头硬是梗着脖子没答应,还拿笤帚把人打了出去。”后头传来一个附和的男声,引起周围一片哄笑。
赵苍寻声望去,见是老资历的海叔,他这张嘴可能是吞多了剑,说出话来一样刀刀致命。
“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赵苍小声反驳道。
除了那只猴子,他是班子里年纪最小的,周围几乎都是于他有恩的长辈,反驳起来也没有底气。
许是快接近目的地,众人纷纷开始回忆往事。听着他们热烈的讨论声,赵苍情不自禁加快了步伐,他一点也不想听自己尿裤子的事迹。
只要转过最后一个拐角,老班主的茅屋就近在咫尺。
一马当先的赵苍却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