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亲的事情似乎只是平淡生活当中的一个小插曲，没有人再提起，便也很快就被遗忘了。

白慕云依旧是那个受宠的小王子，他骑一匹白马飞驰在王城的青石板地面上，顾不上身后祁凉忱的低声提醒。

雨丝滴到他的发梢和睫毛上，又带了几分不舍，慢吞吞的滑落。洁白的长袍在风中飞扬起来，随着呼啦啦的声响，宛如扑腾在广场中央的灵巧白鸽。

祁凉忱于马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那个白色的身影，始终保持着精准的距离。直到他们双双赶到城里那最热闹的茶馆门口，里面早已经挤满了人，摩肩接踵，小二的吆喝声混杂在一片聒噪里，充满了市井气息。

白慕云迫不及待的将手里的缰绳往后一扔，便飞快的消失在人群之中。

等到祁凉忱将两匹马安顿好，再挤进那座无虚席的茶馆里面，白慕云已喝下半壶凉茶了。他大喇喇的瘫在一把竹椅当中，脸上带了不少的倦怠神色，但眼睛却亮晶晶的，径直盯着楼下那尚且空荡的台子上。

“慕云，我说过让你别这样心急，尤其是人多的地方，不可以离我太远。”祁凉忱无声移动到少年身后，语气里带了几分责备。

“哎呀，这不是快开始了嘛。”白慕云习惯性的拉长了语调。“再说，你这么厉害，谁敢动我？他们躲还来不及呢。”

祁凉忱不答话，只是拎起桌上的茶壶，打开盖子闻了闻，这才倒满一杯递到人手里。

“你又忘了等我试毒便喝了？”这回是带足了训斥的意味。

“呃…对不起凉忱，我跑的太急了，实在口渴…”白慕云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抱歉的抬头看向祁凉忱，毫不意外的在他眼里看到了几分怒气。

可也不过只是怒气罢了，况且那仅有的几分怒气还被裹挟在绵长的温润目光当中，像是小野猫的爪子，无意间挠了你一下，的确是疼的，却连皮也未曾划破。

于是白慕云明白这人终究是不忍心斥责自己，便讨好般的用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厚实的掌心。他们的手藏在祁凉忱黑色的长袖当中，渐渐交握在一起。

“凉忱，坐呀。”

话音未落，楼下的看台上便响起了铺天盖地的锣鼓声。说书的老先生颤巍巍的走上来，四周掌声如潮。

白慕云便坐直了身子，拼命的从二楼的雅座上探出头去。

“今日我们且开个新篇，讲个国王和他最赏识的将军的故事——”说书先生啪的开了纸扇，慢条斯理的摇晃了几下。

茶馆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老先生略带了嘶哑的嗓音。白慕云看的专注，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祁凉忱的视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向这个鹿一样的少年敞开怀抱的呢？祁凉忱时常会问起自己这个问题，但也往往得不到答案。人生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所有人都被命运在身后推着向前走，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

祁凉忱有时会思考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这条路没有终点，更看不见未来。他明明是个孑然一身的人，却偏偏还是赌上了全部去追随这个少年。如同身无分文的赌徒，毫不犹豫送出了自己的最后一枚铜板。

或许从初见的那一晚，白慕云递过来的第一杯凉茶开始，他便已经融化在少年满腔的柔软之中。

在寒冷里浸泡久了的人，的确很难拒绝一些带着善意的温暖。

影国的王族有一个秘密，他们全凭借白巫师的力量才能掌管整个国家。

白巫师一直是影国的神秘存在，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勉强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这故事的起因已经不甚清楚，但大抵可以理解为，白巫师这个特殊的族群，生来就会使用强大的巫术，但却需要通过与王族成员缔结血契才得以平安的生存下去。

外人以为两族人彼此依靠，可其实并非如此。

白巫师的地位是卑微的。他们臣服于王族，毫无保留的贡献出自己的人生，他们被迫分担侍主的所有病痛，揽下一切见不得光的泥泞，甚至在某些必要的时刻代替自己的侍主献出生命。

他们是自己所从属的那位侍主的影子，这或许就是影国之所以叫做影国的原因。

所以身为白巫师的祁凉忱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他答应进王宫和小王子签订血契，不过是因为可以把弟弟也一同带进来照顾。可祁凉忱从没有想过，他浑浑噩噩而又支离破碎的人生，会因为那个幼鹿一般的孩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缔结血契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他们在一群白发的老巫师的见证下划破手掌，将血滴进一只装着黄酒的碗里。他们的血液很快在酒里融合，透明的液体泛起淡淡的粉红。老巫师开始呢喃起古老的咒语，嗡鸣声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然后酒被一人一半喝下肚，说不清是什么味道，辛辣里带着腥甜。但白慕云永远记得那一瞬间鼻腔里涌上来的青草香气。像是闷热的雨林里忽然降下一场瓢泼大雨，把一切都冲洗的干干净净。而他站在一片灌木之中，周身都洋溢着一种原始而又久违的植物清香。

后来的很多时候，白慕云都像是个对某种药物上瘾的瘾君子。他无可救药的沉溺于祁凉忱身上所独有的青草香气里，仿佛陷进一片辽阔而又遥远的沼泽。

血契对王族的人没什么影响，但白巫师就没那么幸运。祁凉忱要度过长达一整天的稳定期。这期间不能进食，不管身体出现了任何的排异反应，都只能生生的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