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强好像不似往常那样醉，看出了陆辰要跑的意图，心里火苗霎时蹿出老高，拎起旁边的椅子就想往这边砸，却似乎体力不支，没一下拎得起。

他放下椅子，转身进入厨房，一把夺下傅琴手里的菜刀冲了出来。

陆文强拿刀是第一次，傅琴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追了出来，对陆辰喊快跑。

陆辰见陆文强手里的刀，本能地朝外跑。

大概是傅琴那一声喊，刺激了陆文强残暴的施虐欲，半醉半醒间他也提刀跟着追了出来。

陆辰跑进黑夜的暴雨里，雨点砸在脸上很疼，但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他只敢往前跑。

他甚至不知道陆文强是否还追在后面，天地间只剩瓢泼大雨，大雨也在逼着他跑。

他小小的身体钻进玉米地，又穿过玉米地，他爬上护坡，翻过护栏。随后就是刺眼的车灯光、尖锐的刹车声和猛烈的撞击声。

巨响过后一切又归入死寂，似乎连大雨也消了音。

陆辰跌坐在地，小腿被飞射过来的什么碎片划开一道口子，正汩汩流血。眼前是一辆撞在对面护栏的小汽车，黑乎乎一团，看不真切。

等傅琴找过来时，他已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

傅琴没有目睹这场车祸，却也被这场景吓得不轻，她赶紧拉起陆辰就要离开。陆辰三魂去了七魄，加上年纪小，早已没有主识，任由傅琴将他带离了现场。

回到家后，陆辰就看到陆文强躺在客厅的凉椅上正呼睡，手上没有了菜刀，但衣服还是湿的。原来他追出去没几步就趴了，傅琴是先找到了他，将他扛回来之后才出去找的陆辰。

傅琴将陆辰拉到里屋，开始问他怎么回事。陆辰神智还未完全清醒，懵懵的，甚至无法判断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什么。但他只支吾说了几句，傅琴就大体猜到了。

傅琴蹲下来，摁住他的肩膀，半是恐吓半是乞求的语气说道：“今天的事情，不准对任何人说，之后谁找上门来你都要说你今晚没出去过，听到没？”

陆辰没有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傅琴却清楚得很：他们家根本负不了这个责，除了这幢旧平房，他们赔不起一分钱。

见陆辰苍白着脸不说话，傅琴急得狠掐了他一把：“你听到没？要是说出去，你爸醒着也能把你给捅了！”

陆辰有些恐惧地点了点头，傅琴见状稍稍心安。

她站起身时才看到陆辰腿上的伤口，此刻虽然不再流血，却依然有些狰狞。

“这怎么弄的？是不是刚刚在高速上弄的？”

陆辰低头看了一眼，其实他也不确定这是怎么来的了。但傅琴已经笃定这伤口就是因为车祸弄的，她重新慌张起来，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想着要怎么办。

突然，她跑进厨房，拎了一瓶刚烧的热水又折回来。

陆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没有再跑。

开水浇在伤口到底有多疼，自己叫得到底有多撕心裂肺，陆辰早已不太记得。

但在后来的好几

年里，每每对“母爱”这种东西心存幻想或者怀疑时，他都要努力去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试图搞清楚傅琴在浇下那瓶水之前的表情，有没有过一丝的犹豫和心疼。

那次之后陆辰高烧不退，大病一场。后来也被叫去派出所问过一次话，他基本都照傅琴交待的说了。

倒是傅琴，偏要编出一段陆文强是怎么烫伤陆辰的生动画面来，再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到处透露一番，仿佛这伤是家门荣耀，值得众人皆知。

邻居们当然知道那条高速路上的车祸，也知道警察来过他们家，闲话依然会指向陆辰就是罪魁祸首，但对于陆辰小腿烫伤的这一细节，却不疑有他。

毕竟，陆辰被虐待的事情，大家都太熟悉了。

自那以后，陆辰很少再往外跑。而幸运的是，陆文强一年多之后死了，他无需再跑了。

再后来，他已经彻底明白过来那一晚的事，有一人在事故中当场身亡，这个认知也越来越清晰。虽然并没有人来找他翻账，但想起这件事还是会有些喘不过气——小小年纪，就背负过一条人命。

陆辰靠着石柱，思绪翩跃到这些仿佛上辈子的事情，又恍惚又寂寥。

此刻的跑出门，当然不如从前那样惨烈。可能是因为不再有亡命的恐惧，但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和难过却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