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海废寝忘食地改合同,出乎郑秋意料。越是这样越让他心里不安。
他给老鞠打电话请示,特别说明了二八开。
老鞠叹口气,说:“照你的意思来,华海的合同看仔细了,实在不行就算了,给他。”
临挂电话,不知道老鞠和什么人说了一句:“钱不多,事儿恶心。”
郑秋品咂了一下老鞠这句话的意思,看样子老鞠应该知道,但不方便说破。
或者说是想假郑秋之手去拒绝。
又知道郑秋法力未必够高,所以也做好了“算了”的准备。
看来成虎说得对,“你就是孙猴子,要拨定海神针,也得先跟虾兵蟹将打好几架呢。”
华海是“虾兵蟹将”吗?可郑秋怕是扛不起“定海神针”。
只是卖身契已经签了,老鞠拿他当孙猴子也好牛魔王也罢,都只能硬着头皮扛。
翻来覆去睡不着,郑秋坐起身,还是打算联系张大伟,让他帮忙看看合同。
想起刚刚听到他和郭志海的对话,又犹豫了。
郭志海是提前想到他会问人,所以才去敲打张大伟吧。
无论张大伟回复的那几句话是什么用意,至少自己拿这事问他,可能是困扰,也可能让他为难。
周毕玲正在午睡,第二次被郑总吵醒。
郑秋开门见山,问郭总的岳父是干什么的?
周毕玲说了个名字,郑秋没听过。至少老鞠给他上的政治课里,这人没出现过。
“已经退了,是袁社的领导。袁社据说就是他一手带上来,又扶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周毕玲的语气,跟街头坐着小板凳扎堆探讨国际风云的赤膊汉子似的,“他没儿子,高姐是独生女。大伟不在吗?”
周毕玲这个折转得太突然,郑秋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比我清楚多了。我都是听他说的。”周毕玲自从知道了他俩的关系之后,对郑秋也比从前随意了些,“我们一般也不说别人的闲事,要说肯定是真的。”
人情这东西,单从哪个节点来看,似乎都一文不值。一个退了的老领导,没有实权,有什么好忌惮的?
但这些节点盘盘绕绕密织紧扣成一张大网,对于要籍着这张大网活动的人来说,既得了便利,更要明白夺取之道,懂得适度舍予。
这规矩不是人人都懂,或者说不是人人都认为自己必须要守。
有些节点会过于膨胀,影响到整体平衡时,总得有人想个办法。
郭志海和他的华海是这个节点,郑秋就是老鞠想出来的办法。
可这办法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回去调档案,顺便看望老领导,老头儿和他聊了好多闲话。
说推荐郑秋给鞠明海时,鞠明海说既然是他推荐的人,那肯定能用。但就想问问这人“狠不狠?”
“你狠不狠的,我也不好说。”老领导咬了一口月饼,舒服得直晃脑袋,“知道什么时候该狠什么时候不该狠,该狠的时候有能耐狠起来,才是聪明人。你是吧?”
“我尽量是。”郑秋笑着答。
“我看未必。”老领导话里有话,“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他辞职时,老头儿先是暴怒,后是难过,最后才是不舍。
问他为什么不能改改这毛病?女人有什么不好?到老了儿孙满堂热热闹闹,人这一辈子还图个什么?
郑秋不语。
他从小没有家,自从明白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之后,无数次在脑海里构建、臆想过的家,也只有他和于刚。
即便没有了于刚,也不愿意和没有办法接受的人去组成一个“家”。
哪怕前途无量,旁人挤破脑袋要争的东西,他只要放下手里的,便如探囊取物。
但别人无法理解,正如他无法放下。
郑总一中午第三次拨通了周毕玲的电话,问她要上次帮忙的那位编辑的联系方式。
周毕玲发过来姓名、电话、座机、微信号、***。没有再多问一句“大伟呢?”
郑秋也没再顾上考虑张大伟。
他掏出上午废了的那份合同,从前往后逐字逐句地捋,又结合郭志海刚刚新给的那份,总算找到了郭总打算框起来不让他仔细看的地方。
都是涉及到技术服务的,所以也可能无意隐瞒,只是因为他不懂,没必要知道。
但郑秋心里没底。
大姑走了之后,别人给的东西就算再好,不眼看着有人先吃先用,他都不会轻易动。
外面的世界于别人有鲜花美景,于他是一片未知。
别无他法,只能以最笨拙、最小心的态度,一寸一寸往前拱。
他不是谨小慎微,他是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动。
有时候宁肯眼睁睁看着机会失去,也不会说一句“先请留步。”
老领导说他活得象个没过河的卒子。
坏处就是一次只挪一步,绝不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