嘡嘡——
指节扣在实木门上的两声单调的音节在四十二层敲键盘按鼠标和纸张翻阅声中显得有些暗哑。华夏大厦顶楼层四十二层只有董事长一间办公室,办公室外一处隔间是四个助理的办公场所,因着季墨不喜聒噪,上班时间若非必要,四人还是心照不宣的规避交谈,虽说隔音效果是极好的。
大厦坐北朝南,风水考究,采光上乘,办公桌上几盆君子兰常年绿意盎然,全年总有几天窗外云雾翻涌,真似天上人间。茶水间配置一应俱全,若非工作量实在太重,真是个享受的好去处。累归累,架不住钱给的多。
“进来”,办公室里的人兀自看着手头一份刚签下的合同,头也不抬,声音昭昭然几分不近人情。
沈如推门进来,给季墨送了杯咖啡,沈如简洁明了的汇报工作,“五环那块地,早上王经理去落实,地产局那边说临时发现纰漏,一所小学拆迁问题没解决好。”
周五下午给批下来,过个周末话锋一转就发现纰漏了。季墨抬起头喝了口咖啡,也没太动怒的样子,“晚餐帮我约宋瑜民”。
晚餐地点定在四环一处不起眼的小饭馆,不过也只是外观上的不起眼,内部别有洞天。风格古朴典雅,家具皆是紫檀木造的,隔几步摆一个花瓶香鼎,光泽都透着股岁月变迁留下来的沧桑。不用怀疑,都是真的。
穷奢极侈。
二楼的一间雅室,季墨正看着一本财经杂志,沈如几步走过来俯身报告,“宋局长车到楼下了”。季墨抬手将杂志交给沈如收起来,“去迎一下”。
人没到,宋瑜民那带着笑腔从富含油脂胆固醇的肠道内挤出来的油腻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季董,好久不见”。
季墨面不改色的接过了周瑜民那有违大众审美的肥手,“那宋局长这是想我了?”,季墨也不急着进入正题。
沈如出去传菜,一分钟后,菜肴就陆陆续续以精心设计的图案摆上了饭桌,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季董说笑,您这大忙人,哪是我随便攀得上的”,宋瑜民脸上驾轻就熟的笑着,背部不自觉就弓了几分,这不是他这个位置该有的姿势,实在是心里一犯虚,官场浮沉多年的惯病就溜了出来。
“这不是我在求你?”,季墨淡淡的说了一句,倒了一杯酒,先干为敬。
宋瑜民忙不迭起身迎上,也是一杯到底,喝完他倒是有些坐不住了,宋瑜民跟季老爷子打交道都没这么犯怵。虽说季墨这人乖张不乏老成,但年轻人你不能真拿他跟久经商场的老狐狸比,他要是一个不高兴了,当头给你来一下子还真不是好受的。
两个月前的一次饭局上,那天宋瑜民喝的有点多,加之当场有几个宋瑜民的部下和一些小公司的老总,酒精上头一蒸,就有点飘飘不知所以然了,举着酒杯对季墨说,自己有个侄子,大学学房地产开发与管理的,就对准着季董公司。这话里话外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哪家公司没有几个所谓的闲职,季墨却直截了当的回了一句,人力资源他不直接管。拒绝了。宋瑜民脸色青一块白一块,酒随即就醒了一半。
季家做地产生意就绕不来地产局,不说季老爷子,宋瑜民跟季墨也不是第一天打交道,季墨这人是有些骄矜自持,宋瑜民却不觉得他会这点面子都不给,结果呢,人家还就是当众不给你面子。当年宋瑜民跟季老爷子也提过这种事,第二天就有电话通知他哥那个大儿子去公司报道了。
宋瑜民回来心问口、口问心,季天接管华夏集团前后裁掉不少人,自己大侄子几斤几两他这个二叔还不清楚,却是没裁,季天只给他调了职位,让他跟在了一个资历老、能力也不错的人手下,学了不少东西。那话对自己说,恐怕也不是针对自己,说白点,他季墨只是直接表示不要随随便便一个垃圾就敢想往自己家集团塞。不近人情,无可厚非。
宋瑜民自认为老谋深算,却没算准季墨这个人。横竖这梁子,他还是记下了,否则他知道投标书里有华夏集团一准第二天就给他办了,也不会有今天这档子事了。
造化弄人是什么呢,就是他记恨归记恨,没打算跟季墨横,这些集团做到这种程度,背后千丝万缕的势力,不是他一个局长可以掌控的。季墨在这个位置,手腕算干净了,而且季墨从不会亏待人。他不是傻子,心下那块地早就惦记着给季墨留着,不过是装了点傻,走常规程序,慢一两天,表点不满。好死不死遇到了董文成跑过来搅和,宋瑜民简直欲哭无泪,两边没一个惹的起的。
宋瑜民苦笑,“季董,您想要的东西还能要不到吗?我这也是没办法啊,不过是给您压几天”,事到如今,只有顺水推舟,能推则推了。
“你管的事,你怕谁?不过是你明早上班签个字的事”,沈如应声上前两步,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了宋瑜民跟前。
季墨坐在车后座,胃里有些不舒服,菜他一口没吃,倒胃口。刚想撑着门歇会儿,眼中就浮现出那天后视镜里季天躺在车后座合眼睡觉的样子,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时,季墨一脚刹车下去,心跳都慢了一拍。
季墨对待自己所有事情都很坦率,清晰的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对应的结果是什么,可这事他坦率不来,从开头就是白瞎,季天身份摆在那。他要是换一个身份,总统儿子,季墨也早把人绑回来了,偏偏是这么个人。
林旭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打开后座的车门坐到了季墨身边,来时他坐在副驾驶位的。季墨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沈如关上车门在驾驶位坐定,“董事长,今天回?” 。
林旭小心翼翼的伸手挽上了季墨的胳膊,嘴角咧开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很清朗的一个大男孩,“季哥,我家里给你煮了瘦肉橄榄粥,现在回去一定又浓又稠,暖胃最好了”。
季墨沉默了两秒,嗯了一声。
沈如打开左方向灯,调转车头。
季天无聊,去老爷子的书架随便拿了本书,翻了两页发现是讲佛心的。
菩萨说。
佛陀说。
佛陀在《XXX经》里说。
指尖在纸张上摩挲,翻页声音缱绻,季天蜷在一张老藤椅上竟仰着头睡着了。精装的硬壳书滑过结了层厚茧的修长五指掉到了地毯上,闷响,季天还是听到醒了。已是夜深,夜风从阳台未关的落地窗吹进来,书页被打的沙沙作响。
夏日的夜风也是清凉的,季天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季天抬眼顺着楼梯向楼上看了一眼。季天弯腰将书捡了起来,轻轻一抛,再用食指指尖接住,向楼下走去。
酒红色沙发上,林旭揽着季墨的肩膀,眼角渐渐泛了红,颤声叫了句,“季哥”。
有点疼,有点太想他了。
余音刚落,林旭就被一个长驱直入的深吻堵住了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