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俞衡感到自己全身冰冷,动弹不得,他用僵硬的舌头勉强发出一点声音:“几时的事?”
“回侯爷,昨日五更!”
杜俞衡木然的回头,看着陆桓。
“酒宴推后吧。”他似乎很想笑,却连牵动嘴角都很困难。
陆桓低下头去,“节哀。”
陆桓夜晚来到晋军大营时,晋军已是人人穿了丧服。
杜俞衡也一身孝服,独自坐在账内。
杜俞衡抬头,看见陆桓也一身素白。
“这就不必了。”杜俞衡说:“此事与楚国何干?”
陆桓在他对面坐下,沉默着。
“你这幅表情倒是沉重?”杜俞衡冷笑。
陆桓看着他:“不然我该如何?”
杜俞衡说:“此时楚国之人理应欢呼雀跃才是啊!”
陆桓叹口气,“作为楚国人确实谈不上悲痛……”他和杜俞衡对视着,“我只是替你难过,也不可以?我朋友的叔父死了,我替他难过,也不可以?”
杜俞衡沉默一会儿,“可以。”
“他不该这么早死去……”杜俞衡拿出一坛酒,“他才三十五岁,他是太累了,不过也好。”
陆桓倒上一杯酒,“好什么?”
杜俞衡笑了,“叔父这一生太辛苦,也许死后,可以投身于一个寻常人家,不为朝政所累,过上安稳的一生。”
“你叔父很疼你吧?”陆桓问。
“我父母早亡,叔父如同我的亲生父亲。”杜俞衡说。
“其实,叔父很年轻,才大了我十二岁而已,但是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年轻过,每天,每天,每天,他好像从来没有过快活的日子。”
陆桓说:“也许,他年轻时也是恣意潇洒的少年郎,只是没有人见过而已。”
杜俞衡摇头,“那不是更让人心痛吗?恣意潇洒的少年郎,最后的结局如此。”
“但是这样的话,至少他这一生曾经快乐过的。”陆桓说,“只不过是人都会变,人都会老。”
杜俞衡转头望向窗外,“你看,月亮出来了。”
杜俞衡看着天上弯弯的月亮,“我叔父很喜欢赏月。”
“也许明月是来送他的。”陆桓笑道。
杜俞衡拉起陆桓,“走吧,咱们出去,代我叔父赏一赏这月亮。”
月华皎皎。
“楚国传说,人死后魂灵尚在,也许此时平王也找了安静的地方,邀了三五好友,在赏月吧!”陆桓望着天空,眼眸里映着月亮的影子。
杜俞衡坐着,靠在树上,一时沉默。
“是不是心里难受,但是连哭都哭不出来,想说话倾诉倾诉,觉得说什么都多余,感到天地失色?”
陆桓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着,杜俞衡转过身来,“怎么,你还会窥测我的心意么?”
陆桓笑着摇头,“哪里?我有经验的,没事,渐渐的也就淡了,日子照样过,就好像那个人从没来过一样。”
杜俞衡看着他的眼睛:“你……也送走过重要之人么?”
陆桓半躺着:“嗯,不过已经过去很久了……”
“啊,你知道我有个姐姐吧?”
“陆贵妃?”
“嗯,我啊,和你差不多,出身贵族,但是从小父母也不在了,被几个宗亲轮流照顾,和姐姐算是相依为命吧,我姐姐那个人啊,大家都说长得很美。”
“哦?”
陆桓突然笑了,“不过,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来不夸她美,相反,没少骂她丑。”
杜俞衡笑了:“你可真是淘气。”
“这可不能怪我,她比我大,从小就欺负我……”
杜俞衡扫视陆桓一眼,“陆贵妃,一个女孩子,欺负你?”
陆桓翻个白眼:“一看你就没有姐姐……”
杜俞衡问:“后来怎么样?”
陆桓笑笑:“我本来觉得,我姐姐那么凶,怎么可能嫁的出去啊?我都准备好做冤大头给她养老了,结果,可能我不懂欣赏,反正有一回新年,我们这些贵族子弟都进宫赴宴,先帝大概一见她就觉得,这个女人长得也好,性情也好,没过几天,我姐姐就成妃子了。”
陆桓低头,好像这件事情很好笑似的,“先帝还经常夸她呀,美貌温厚,贤良淑德……”他抬起头看着杜俞衡:“我觉得,先帝哪里都好,就是眼光实在不敢恭维。”
陆桓还是笑,笑的把头低下去,埋在臂弯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然,天下那么多女人,为什么非要把我姐姐选进去,我姐姐那个傻子还真的高高兴兴地去了……怎么了,当贵妃了不起吗?她即便真嫁不出去,难道我还养不起她吗?”
杜俞衡看着埋着头的陆桓:“这种话,还真不像你会说的。”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我姐姐本来就是个傻子嘛!你说,平时欺负我的那点威风都去哪里了,她在我面前不是厉害的很吗?为什么她生个孩子居然就会死啊?”
杜俞衡笑了:“你这么讨厌她,那她的孩子你也不要管了,不是更轻松吗?”
陆桓大概方才酒喝太多了,义愤填膺,“我敢不管吗?我要是不管那个女人天天托梦来吓我你信不信?”
他指着杜俞衡,满不在乎,“而且这关他她什么事啊?愈儿多乖呀,简直不像那个女人亲生的,告诉你,愈儿如果随了她的那个臭脾气,打死我都不会管的!”
陆桓说完站起来,又笑道:“唉,其实她没了就没了,我当时是很悲痛欲绝来着,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一切不照样还是好好的。”
月亮渐渐被乌云遮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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