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辉——”
珏奋力射出的一箭终究没有赶上令他躲过对方的那一道重击。
他整个人被弹出了几十米,蜷缩在地上。
他起初还蠕动着,等珏来到身边,蹲下确认时发现他已无法动弹,只有眼皮还微睁着,处于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
支于地面的手已然紧握成拳。
珏看着重伤的凝辉,紧闭苍唇,目光挪到了他身边的杜兰德尔。当他站起来面对羽撒时,左手握着杜兰德尔,右手拿着自己的那张弓。
珏当着羽撒的面,毅然扔掉了手上那张始终伴他左右的弓。那是一张七里香木制作的弓。
羽撒起先不明白他的意图,直到看到他把杜兰德尔交到右手,起势的一瞬间,他明白了。原来是想用剑术和他一决高下。
三合之后,双方注视着彼此。
“你的剑术比你的射术精湛,为何不一开始就用剑?”羽撒很好奇。
珏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他。凝辉就在身后,他伤得很重,在他和羽撒三回合的较量中已经因为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
“哦……我想我大概知道了。”羽撒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珏的目光也随之睨了一眼背后的凝辉。想来凝辉昏迷了,不会知道他和羽撒的交谈。
羽撒突然对凝辉出手,珏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挡在凝辉前面,抵抗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一道波将他震倒在凝辉身旁。胸内的淤血,终究按耐不住,从口中喷出瞬间血溅杜兰德尔。
“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结果只是自不量力。”羽撒说完,慢慢地走向珏,一团黑色的火球漂浮在他掌中,修长的手指环绕其间就像那只是个玩物并不是危险而邪恶的东西。
珏看了一眼身旁的凝辉。绝对不可以就这样罢休,继续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死。哪怕拼死也要制止对方,他可以死,哪怕受到诅咒,堕入炼狱……但凝辉绝对不可以。
珏喷洒在杜兰德尔剑身上的血仿佛河流的分支朝着十字护手中央镶嵌的红宝石汇聚,宝石中央的液体也开始沸腾不止。
珏感受到了杜兰德尔的异样,它仿佛在动,更牢地贴紧他的手掌。但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对于这异样的惊讶,佯装束手无策地等待着羽撒地继续靠近,再近一点,近一点……就是现在!
珏迅速从侧躺位一跃而起,扬起杜兰德尔的一瞬间,身周飓风四来,飞沙走石。
剑落,一股强大的卷土之势朝着羽撒迎面袭来。始料未及的威力,让他一时难以全身而退。
空中划过一只黑袖断臂。
珏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断臂,再回头看羽撒。显然他也没预料到杜兰德尔会有如此强大的威力,因而才受到了这一记重创。
羽撒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虽然他能得到永生和青春,但也无法做到让断肢再生。他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但很快他想到了解决的办法,眼神再度恢复。
既然这个艾斯沃夫人那么想杀死他,那么自己就干脆让他杀死好了。
羽撒歪了一下头,已然有了下一步盘算。
珏看到他的神情似乎对此事毫不在意,但也没见他的断肢再生,想来这是他也无法做到的事或者无法立刻实现再生。珏意识到,他必须把握机会。
羽撒和珏又战了一个回合,最后佯装输给对方。
当珏把杜兰德尔刺进对方的心脏时,他看到了羽撒惶恐的表情很快化为奸诈地微笑,他知道其中有诈,但义无反顾,因为羽撒自认会得逞的事,他早已想到应对之策……
羽撒身体里涌出的黑色液体迅速爬上了杜兰德尔,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剑身,窜上了珏握着杜兰德尔的手……
吾枫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胸口。杜兰德尔落到了一时无法触及的地方,吾枫睨着杜兰德尔,生怕羽撒先他一步。“噗——”一道鲜血从嘴角溢出,整个人朝前倒了下去。纵然倒地,撑于地面的那只手依旧掌与地面,没有放松的意思,挣扎着随时准备站起。
羽撒走到吾枫面前,右手掌中升起一团黑色的火焰萦绕于他的五指之间。“结束了。”他说道。
吾枫仰起脸盯着他升起的右手,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那一团熊熊燃烧的黑焰。
前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吾枫和羽撒纷纷寻声望去。
居然是她?她来了!
吾枫苍白的双唇颤抖着,深邃的目光此刻充满了惊惶。她不该来,尤其是这个时候……他做的这一切……绝对不可以!
她朝这边走来,那双灰瞳中没有一丝慌乱和恐惧,只有一份安静。
羽撒看着她来到韩竻身旁,缓缓蹲下,中指和食指将垂下的银发轻轻拨至耳后。紧接着,从韩竻的脖子里取出了那个吊坠,她盯着手中已然完全展开的枫叶吊坠,慢慢地贴近自己的胸口。
“不要!”身后传来吾枫撕心裂肺地吼叫,他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挪动了几下,但他阻止不了,眼睁睁看着她将最后那一部分融入身体。
她重新面对羽撒,从任何方位看去那只是一名普通的白衣少女,特殊的是她那双灰眸。微风吹动着因跋涉溅上污泥染成灰色的裙摆。
就在她重新站起,面对他的那一刻,羽撒感受到了他的气息,熟悉的、久违的……
“你终于出现了。”阔别两千多个白巫纪终于再次相见,羽撒对他幽幽地说道。透过这个少女,他看到的却是他,两千多年过去了,他再一次站在了他对面。“谁会料到,芬尼克斯的创始人竟会借宿在一个少女的身体里。”
“好久不见,艾斯沃夫。”芬尼克斯问候道。
“确实很久。”艾斯沃夫眯起眼睛。他的容貌依旧和两千多年前最后见到的那时一样,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烙印,花白的及胸长须,如此的年迈。
“有你久吗?”当初对方的心意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可当知道的时候,却不容许他回头,只能继续朝前走,因为当明白的时候命运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何况艾斯沃夫用他的一生布局,为自己铺下的前程,如何辜负?
“哦?”艾斯沃夫扬起嘴角。他布的局,他当然知道。而且他知道,就算有一天芬尼克斯意识到,剩下唯一的出路就是顺着他铺好的路走下去。
芬尼克斯看着艾斯沃夫,神色凝重,“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再是当初的那个我。”他已经死了两千多个白巫纪,纵然死后余灵化身枫木守护在禁林分界口。如果不是为了制止艾斯沃夫再造骤夜之战的罪孽,他不会出现,更不会以芬尼克斯的身份出现。他的再次出现同时也违背了他的原则,违背了巫术基于万物守恒的定律。
艾斯沃夫看着他,收起了上扬的嘴角,面无表情得盯着芬尼克斯,“看来你违背了自己当初的原则,你说过你不会想要得永生,干预生死,哪怕你有这个能力。”
“有些人可以为了格瑞托瓦不惜与麦格协会抗衡至今,我做的又算得了什么?”芬尼克斯看着艾斯沃夫,缓缓道出了当初没有机会,埋藏在心底两千多年的疑问,“当初你可曾想过让我与你并肩?”
她抬起了手,艾斯沃夫感受到了突然加到肩膀的重量。即使隔着距离,但芬尼克斯拍肩的安抚无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艾斯沃夫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轻笑着抬起眼皮望向对面,“一起送死吗?”
她的手突然落下,瞪着那双灰瞳,如同听到噩耗一般瞪得如同死人一般恐怖。
“你……难道说你……什么时候?难道!”芬尼克斯想起了艾斯沃夫离开的那个清晨。
“离开艾斯沃夫的那天。”艾斯沃夫咽了一下滚动的喉结,缓缓回道。
她锤了一下胸口,紧接着拳呈掌紧紧揪着心口,低头一阵猛咳。艾斯沃夫离开的那天,他追上去,看到他往森林的方向走,他以为他是怕自己追上故而加快了脚步。其实是他发觉了麦格协会的人,不想其受牵连,故而决绝地加快脚步。居然是自己,加速了艾斯沃夫的赴死。
芬尼克斯重新抬起头,原本捂着心口的手朝艾斯沃夫伸去,“如果我说,这次我选择与你并肩,你是否还要一个人?”
她的眼眶已经泛红,眼角噙满了泪水。
艾斯沃夫垂下眼帘,苦笑道,“既然当初无法做到的事,如今又是何必?”他倏地抬起眼皮含着笑意望着对面的她,“芬尼克斯,我管你下一世是坠入地狱,永劫不复,还是地狱无门,我只要你现世安稳,余生无虞。我只要你活着,纵然你到达彼岸的路上没有我又如何?”
艾斯沃夫看着他,突然笑出了声。他的笑仿佛之前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烟消云散。
他抬头看了一眼晦暗的天空,凉风拂过他的脸颊,那半张属于艾斯沃夫的侧脸。
艾斯沃夫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顿钝痛,凉意顷刻间袭满全身。他慢慢转头,看到的是她埋在自己的胸前,待她缓缓抬起头,艾斯沃夫看到的是当初那个身穿白色巫师袍,银灰色短发的年轻的芬尼克斯。待低头,胸口是那柄只剩十字护手露在外面的杜兰德尔,而她的脸上已布满泪水。
艾斯沃夫想起还未创立艾斯沃夫前曾在黑市寻找龙牙时,一位预魂师曾给他算的卦。
“你的面相前所未有,真是罕见!过来,到这边来!”毕塞德在看到这个身着湖蓝色巫师袍,高挑而外貌清秀的年轻人时大为吃惊,这个驼背秃顶的小老头脸上那双凹陷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艾斯沃夫像是要把他吃了。
毕塞德咬破自己的手指费劲地挤出血滴在巫皿里,平静的水银液面开始沸腾,毕塞德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观察着卦象。
“你既是白昼的王,也是黑夜的王。”他转身有些神经质地眯眼盯着艾斯沃夫。
艾斯沃夫微眯着眼,一副“你在胡说什么呢?这种事怎么可能”的表情。
背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两人都被这一声巨响吸引,纷纷回头。只见巫皿内闪现一簇青光,随即升起一道青烟。
毕塞德缓慢地扭动着脖子,低声道,“年轻人,这可不见得是什么好兆头。有运无命,也真是讽刺……呵呵呵呵呵……”他发出癫狂而令人恐怖的笑声,“不过,也不是没办法。”他突然转身快步走到艾斯沃夫面前,仰视着对方的脸。“你有家人吗?”
艾斯沃夫俯视着他,表情陌然。
“没有?很好。那爱人呢?”毕塞德得到同样的答案,也没有。“朋友?有吗?”
艾斯沃夫的眉睫动了一下。
“那对了,卦象显示,你会被最亲近的人杀死。历来王之路都需要亡灵来铺路,王者注定是孤独的。你会是第一个——白夜之王,从未有过。”
艾斯沃夫盯着他那双凹陷的双眼,他的眼里写满了不屑与冷漠,淡淡道,“我的龙牙呢?”
毕塞德盯着艾斯沃夫看了许久,转身,去拿对方要的龙牙。
艾斯沃夫临走前,毕塞德恢复了刚开始的安静,“这就是我被那些名门望族驱逐的原因,预魂师无权干涉他人的命运。如今我在这个黑市卖卖违禁的巫药材也碍不到他们。”
艾斯沃夫没有回头,但他的目光却盯着后方毕塞德的方向,直到他说完。然后开门,离开了这间黑药房。
“有位预魂师说我会被亲近的人杀死。果然,我始终只有你而已。”艾斯沃夫笑着说道,随着那半边嘴角微笑地牵动,热泪从他的重瞳中滚落。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杜兰德尔,“即使你不这么做,我也没打算再继续。”
从艾斯沃夫的手心里升腾出一枚银色的魂元,随着他的手势慢慢升到空中。突然迸裂,四散。
空中弥漫着闪亮的银色魂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