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ONE

付梦行伸手敲了敲病房的门。

走廊对面的病房一片欢声笑语，房里窗帘拉开着，外头阳光长驱直入，滑过光滑的地砖落在他眼睛里，付梦行转过头，皱着眉又锤了一下门。

还是没人应，他也就不客气，直接进去了。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关得很死，付梦行等着自己适应突然到来的黑暗，只觉得自己是刨了坟头走进坟墓里，他看着病床上模糊的人影和床边站着的男人，皱眉问他:"来了多久？"

男人没抬头，他盯着床上的人，声音沙哑:"一会吧。"

心知他的一会在这里得用相对论拉长算的道理，付梦行叹口气，绕过床尾想去开窗。

"关着。"那人说。

付梦行没理他，径直拉开窗帘在床另一边坐下了，抄起热水瓶给自己倒了杯水。估计是看望的人多照顾的心少，礼物零零散散丢着，瓶里水却是隔夜的，温度不佳，付梦行举起杯子对着光看了看里头热闹的水垢，放了回去。

"医生怎么说？"他问。

窗帘只开了一半，光线在这房里显得冷冷清清的，又是背阳又是气氛凝重，付梦行待着也不太自在。

自家发小周彦大学一毕业就急吼吼地娶了严家二小姐，严家家大业大，他入赘了才得来这种好机会，好在两人情深似海，再加上经济条件好，想来婚后也不会难熬。结果婚礼都提上日程了，二小姐突然一睡不醒，看着日历一天天翻过去，良辰吉日成了笑话，洞房花烛也成了病房。

周彦道:"都是那一套……乌托邦群侯症又发了几个人，也没有传染性，还是个什么群体心理疾病，小乔天天蹦蹦跳跳的，得个屁的心理疾病。"

还不是得了。付梦行转过头看向床上的女人，她陷在柔软的白色被褥里，神情恬淡甚至还带着笑意，像是在做个好梦，又像是下一秒钟就会睁开眼，穿着洁白的婚纱嫁给她爱的人。

十几天的煎熬让周彦眉头紧锁，眼中都有了血丝，众人来了劝过几次，也没什么用，不过严父本来对这个上门女婿诸多不满，此时此刻也都烟消云散，只等着掌上明珠睁眼。

严小乔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付梦行的手落在床头柜上扣了几下，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对周彦道:"她那么爱你，一定会回来的。"

周彦没回答，只是沉默着握住了严小乔的手。

付梦行走的时候，太阳已经跑没了，天色转阴，他心不在焉地取车找个小餐馆应付晚饭。

炒饭有点咸，他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叫一屉包子祭拜完五脏庙，拎着瓶啤酒回家了。

熟悉付梦行的人都知道，他平日从不喝酒，就算喝酒也只是沾下嘴皮子的量，再熟一点的就知道，付梦行天生一杯倒，喝完就睡觉，比蒙汗药还好使。

付梦行家境殷实，和父母关系不是很好，早早搬出来独居，单身公寓的位子配的上租金，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整个城市的光景都在眼底。他半躺在沙发上，撬开酒瓶往高脚杯里倒，不伦不类的小资情调让他看着有点想笑，好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笑他乡巴佬。

人一个人活着才自在。

他对着虚空举起杯子，一口饮尽。

他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周围正在下雨。公园绿化做得很好，树木郁郁葱葱，不远处的街道喧哗透过树叶显得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然而更吸引他的是在他面前的男人。

那人微微低头，举着一把伞停在他的头顶，握着黑色伞柄的手像是美玉雕琢。因为伞偏向付梦行的缘故，男人浑身湿透，却不显得狼狈，反而看出一种安然自若的悠闲来。他留着现代罕见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脸边和衣领上，衬得墨羽鸦鬓，眼中流光。

他的衣袖正在滴水，男人似乎笑了笑，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声音很轻:"看你穿得不多，你冷吗？"

他的举动不像是陌生人的善意，反而透着一种古怪的暧昧，付梦行离他很近，近到可以看见男人睫毛上细小的水珠，他不自在地偏过头:"我还好……你是？"

大雨终于偃旗息鼓，只有零零星星一点飘着，天光乍破，落在城市里，给男人镀上一层光晕。付梦行站起身，那人也就退后几步，收起湿淋淋的雨伞:"我是于简，严小乔希望我来找你，她说你会来的。"

现实到乌托邦的转化应该是突然的出现，付梦行想，他会是一个突兀的存在，随机出现在任何一个乌托邦的任何一个地点，他的苏醒也会导致自己的消失，没有人知晓，除了……

除了梦权者。

他看着自己身后椅子上显眼的干燥区域，心中一动，伸出手道:"这是你的乌托邦吗，真漂亮，它叫什么名字？"

"茧。"于简和他礼貌地握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和你的名字一个字吗？"付梦行说，"简单的简？"

话一出口，付梦行反而愣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 于简问他。

他也怔怔地问自己。

"直觉吧。"付梦行对梦权者说，也给自己一个像模像样的解释。

"不是简单的简，"于简说，"是作茧自缚的茧，这是我的茧。"

他分明说的是已知的现实，付梦行却总觉其中有着暗示，暗流汹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看过去时却一切如常。

他也就装作毫无所觉的模样:"你刚刚说小乔在这里……她说了什么？"

"我想先问个问题，算是点私心，"于简说，"严小乔是你爱人吗？"

"朋友妻不可欺，"付梦行说，"这种黑锅我可不背，她有未婚夫了，没告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