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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结束(2/2)

这是我在欧洲进的第十九个教堂,我像之前一样投下硬币,点上第十九根蜡烛。我在心里默念,我希望真的有天堂,希望我的宋渠在天堂里过得幸福快乐。

我们抵达尤尔马拉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那是拉脱维亚的海滨城市,但人流量完全不能和巴萨罗那的海边相提并论,更别提和国内比。这里的物价也很便宜,我们坐在休息区也没有交多少钱。林源给我讲宋渠的那些古灵精怪的理论,也讲到“菠萝的海”。

“那我们眼前的就是菠萝的海吗?”我问,没有说“di”,而是“de”。

林源就说:“这其实是里加湾,得往外游,往很外面游,才是波罗的海。”

“那你要有游泳吗?”我问林源,“在巴塞罗那你没游,你现在都到菠萝的海了,总该游野泳了吧。”

他很不好意思地笑:“我已经好几年没下过水了,不管是游泳馆还是河边海边,我都没去过。”

从没能把宋渠从水里救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林源说:“我都怀疑自己从那之后恐水。”

“你应该去,”我对他说,同时推他的后背,“宋渠以前可喜欢和我念叨,说你游泳可帅了,什么泳姿都会,那什么……什么蝶泳,他说你蝶泳特别好,每次出水,看台上的女同学都激动的不得了。”

“哪有那么夸张,”林源也被我逗笑了。

随后他的笑收了收,问:“他真的这么说过?”

我没回答,而是继续推他,鼓励他:“去吧。”

去宋渠向往的那片海,去和他说你好,也和他说再见。

林源同意了,他本来就是穿着沙滩裤来的,也带了换洗的衣物。

“阿姨不会游泳,”我说,“阿姨就在岸上看着你,这次换阿姨给你拍照!”

“那您也帮我看着衣服,林源脱了上衣和鞋,整齐地放在我旁边,我原本要催着他快往海里去的,我看到了他的后背,没拿相机的手紧紧拽住他的手臂。

我瞪大着眼看着他,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了。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抖着声音问他:“疼吗?”

“宋渠那时候肯定也很疼,”他对我说,“我记得我答应过他,我会陪着他,努力去感同身受。”

他说,他说话算话。

我松开了手,他也慢慢地,背着我走向海岸与沙滩的交接处。林源的身材真的很好,天生的宽肩窄腰手长脚长,要是一直练游泳,说不定真会登上领奖台拿到荣誉和奖项,他的人生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会遇到宋渠,他是游泳运动员,他是不能有纹身的。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就像那么大面积的纹身也不可能洗掉。

我看着林源越走越远,但他一整个后背的纹身却在我眼前越来越清晰。那就像是一幅水墨画,从中间往下是一块大面积的方形池塘,水面平静又清澈,不仅将将两旁的树和凉亭清清楚楚倒映下来,那池塘上方的光啊影的,也全都在水中濯濯生辉。

那个凉亭里像是有两个人,随着林源的动作,那两个少年在我眼前也动了起来,其中一个跳出了那幅画活了过来,捧起海水往林源身上泼。林源没能躲开,抹了把脸,也往他身上泼水。

他们的肢体很快就触碰到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没站稳倒到了海浪里,另一个去扶,摔倒的那一个反而一用力,让他也猝不及防地抢了口水。

而等他们一起浮出水面继续玩闹,我看着林源和宋渠恣意的笑,我也跟着拢不上嘴。

我仿佛看到宋渠第一次跟我提到林源这个人时的情景,他期待地看着我,说,妈妈妈妈,我遇到了一个很有缘分的人。

什么缘分啊,我问他,看着他举高到头顶的手掌张开,看着阳光从他的指缝泻进来,看着他笑得羞涩又憧憬。

一首诗,他让我猜,跟我说,他们的名字刚好能凑成一首我肯定知道的诗。

但我那时候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关心他,更别提静下心来猜诗歌哑谜。他当然没怪我,也没有告诉我正确答案。

这个答案我现在知道了。

我看着正在跟林源在水里嬉戏的宋渠,我笑着,眼泪哗啦啦地掉。

“妈妈知道了,”我说,我知道了。

我仿佛也回到了那天,我没有低着头按计算器算账,而是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和宋渠一起,虚度时光般地抬手,让阳光也透过我的指缝照进来。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我问他,“是不是这句啊?”

我看到他笑,摇头:“是下一句!是——”

宋渠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他整个人也突然消失,不管是记忆里还是眼前。我慌了,放下手机看着眼前的海,我也看不到林源。

“林源!”我喊他的名字,同时急急忙忙地往海边走。

“林源!林源你在哪儿?你别吓阿姨!”我捂了捂嘴,仓皇地踏入冰冷的海水,继续呐喊:“林源!宋渠!”

我边哭喊边往前进,迎面而来的海浪并没能阻挡我的脚步,我明明不会游泳,但我还是一直往波罗的海走去,我呛了好几口水,脚步也浮了起来,我最后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儿子——”

儿子,妈妈来找你了!

我彻底地被海浪淹没,在水里睁开的最后一眼,我看到不少人朝我游过来。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在黑暗里,我看到宋渠扭过头冲我招手,然后消失变成一个亮点。

那个亮点越来越大,像一束光照进我的胸膛,我再次睁开眼,我看到担忧地围着我的外国人,也看到了跪在旁边给我做人工呼吸的林源。见我醒过来了,他停下了动作,然后去擦掉自己脸上不知道是海水还是眼泪的水光,我帮他一起擦,我从沙滩上坐起身,揉他的脸,我说我们不能去找他。

“你不能去找他,你得答应我,你不能用这种方式去找他,”我哭到几乎要岔气,视线里也全是缺氧导致的黑点,但我一定要他答应,他得活着。

“我也不能就这么去找他,不然……不然他在那个世界看到我们,他会、会不高兴的。”我近乎晕厥,但我紧紧地抱着他,一如他紧紧地抱着我。

“我们都得活着。”我垂眼,看着林源的后背,抖着手触摸那个凉亭,坚定地重复道,“我们都得活着。”

“好,”林源答应了,他是那么说话算话的一个人,他给出了承诺,他就不会反悔。

我们依旧离海水很近,几个猛浪会拍打到我们的腿脚,但我们都没有挪动,哪怕情绪归于平静,我们也依旧抱着。我哭的太多了,眼皮也沉,抬头想看看波罗的海的太阳都睁不开眼。

而当我终于能眯着眼,我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光,宋渠在阳光里冲我笑,从后面搂住我的脖子,悄悄地跟我说,应该是后一句。

是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宋渠了,我在那片光里没有哭,只是握住他的双手,扭过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宋渠也知道他不会再见到我了,他也亲了我一口,很不好意思地笑,说:“妈妈,我爱你。”

我揉着他的头发,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哪怕知道他就要消失了,我也没有遗憾地闭上了眼。

我也爱你。我对他说。

我们都会好好活着,而只要还活着,我们都爱你——

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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