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林的话噼里啪啦连珠炮一样，陆坤很困惑，也很冷淡，“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写信给你。你大概是上了好事者的恶当。”他捡起地上的信笺，大致扫了眼，“这绝非我的笔迹，模仿的口气也很拙劣。我并没有标榜自己是君子。”他看着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林林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过这样跳梁小丑的把戏，你也觉得是我做的么？虽然他编排你的言辞确实可恶，但是……一个淑女，可不会暴跳如雷地当面拦人，将书信扔人脸上。”他似笑非笑，用了几分嘲弄的口吻，虽然没有重话，却让林林觉得很难堪。

他将信笺收好，递还给林林。“事实上，顾同学，我并没有讨厌你。”他笑一笑，依旧是一张疏离的面孔。“我不是有意为之，如果之前让你对我有什么误会，那很抱歉。对我来说，大家都是同窗，也无谓喜欢讨厌。”他点一点头，就走了。

“要上课了，回去吧。”

“喂！陆坤！我话还没说完！”林林皱起眉，生气地喊出声，“你这人，还真混账！”可是喊出声以后，她又觉得似乎不那么愤怒了，怪哉怪哉。

这算是什么！林林脸颊上浮出两片红霞，也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她的脚狠狠一跺，还是乖乖回教室去了。

如果说之前对陆坤的关注，是因为他爱理不理的恼怒和不服气，那么此刻就是愤怒过后的不可置信，还有一点好奇。她决定要做出来一番大事情，让他好好看看她。决不能像信里所说的那样，被人视为只知道沉迷于纸醉金迷的大小姐，一众玩偶中自视甚高的名媛。这话多难听！

林林咬着笔头，踌躇满志地翻着报纸，在稿纸上写下《论新时代国民女性的独立》这几个字。窗外春色正浓，已是暮春时节，梧桐的影子，斑斑驳驳映在课桌上，一只羽色鲜亮的鸟儿落在窗台上梳理羽毛。它又抬头望了望这个奋笔疾书的小姑娘，不知她在作甚，而那黑黢黢的一片又是什么，不像是芝麻屑。鸟儿扑棱棱地飞走了，穿过梧桐枝叶，以一个自由的姿态飞往蓝空。

飞白随手翻了翻报纸，懒洋洋扫了眼要闻，她向来对文化专栏的文章不屑一顾。那些自以为挥斥方遒针砭时事的文人，不过是借着笔，发一发自己心中的不得志罢了。如今何曾有过自己咽糠菜窝窝，还能一心为民请命的人？要不就是一些闺阁女子的文墨，纤巧华丽得很，颇有无病呻吟之感。她看了看那篇什么女性独立之觉醒云云，还带着十多年前新文化运动时的那种幼稚的学生气，飞白捧腹，差点没笑掉大牙。

小黛正在给雪娘子梳毛，这小东西最亲小黛，因为可以给它搔毛，舒服极了。愣头青在鸟架子上踱步走着，见她挠一挠雪娘子的下巴，揉一揉肚皮，不由学人叹息一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突然掉书袋了。这是飞白教它的，她总觉得愣头青是成了精的鹦鹉，好玩得很，于是什么诗词歌赋戏曲剧本都倾囊相授，只是愣头青总不大领情，嘴巴闭得紧紧，倒让飞白碰了一鼻子灰。

它突然蹦出这样一句，飞白笑得更加猖狂起来，小黛听飞白在那里咯咯咯地笑，不由侧头笑问，“看了什么笑话，笑成这样？也不说给我听听，小气鬼。”

飞白止住了笑，抖了抖报纸。“我笑那些卖弄文墨的人。自己明明没什么墨水，偏偏还要连篇累牍地喷口水。什么女性思想之觉醒，经济基础之独立，封建主义之可怖，谈了思想，却不提女性如何能做到真正独立。口若悬河半篇子，还自以为能救世人于水火，我看还没愣头青可爱，虽然它也什么都不懂。”飞白抓住愣头青，“哟，吃媳妇的醋？我给你抓痒。”唬得愣头青直缩，噤若寒蝉，翅膀爪子也不敢乱拍，更别提拉屎撒尿了。飞白脾气不好，没有那个主母温和，万一惹恼了她，被炖了下锅怎么办？

小黛并不能很明白她说的话，什么经济，封建，她不很懂。飞白挠了挠愣头青，又凑过来亲她。“小黛以为什么是独立呢？”

小黛想了想，赧然地挥挥手，“我不知道，也不是知识分子，说出来你别笑话我。”她抬手将雪娘子送回鸟架子上，不得开心颜的愣头青立刻扑上去，脱离了权贵的魔爪，两只喙又甜甜蜜蜜缠在一起，飞白撇嘴，愣头青可真是个淫l魔鸟。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什么独立的事。不过是听哥哥嫂子的话，过一辈子。做姑娘的时候，觉得独立是可以逃出去，像寻常人一样的活着。”小黛低下头，声音细细，“现在却觉得，真正的独立，是可以自己决定想要的东西，并不依附于人过活。”她笑笑，“可是我根本不独立，我依赖你，飞白。我在这里，吃你的，喝你的，自己却不能给你些什么。你若不要我了，我就只能再次流落，直到死去——”

飞白皱眉，复又怜惜，“情愿被你依赖一辈子。总归是我亏欠你。”她的唇被小黛掩住，很温柔。“我希望我可以为飞白做些什么。”

飞白的眼眸如雨湿流光，她吻了吻小黛骨瘦的手指，细细抚摸她的脸颊，目光缱绻。“你要好好的，我们还有许多好时间，小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