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总是比旁的季节多几分热闹。
罗文渊多看了两眼路边的烧烤摊。
烧烤摊的摊主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夫妻两人讲卫生的戴着围裙和手套。男的是一个蓝围裙,女的是一个粉围裙,也算是有点情调的。
夫妻俩分工明确,丈夫顶着呛人的烟炭冲在战火第一线。他面容油腻,手上功夫翻飞,翻转签棒,涮油抹酱,一套流程使的得心应手。妻子则拿着一把塑料的劣质小扇,立在男人左侧后方,轻轻转动腕部,送去徐徐的暖风。
身后的推车上绑了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低瓦数的灯泡,黄灿灿,夫妻俩,特别是丈夫头上豆大的汗珠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虽然已是凌晨一两点,但也还是有客人的,这点是罗文渊没想到的。
他好奇地也多看了两眼客人。
客人并不多,就一桌,一桌也没坐满,就两个人――两个穿着款式大同的棉布背心的男人。他们点的东西也不算多,大多数都是荤的。
不过罗文渊以为这两个客人大约意不在吃上——他们桌上摆了好几个空酒瓶,青岛啤酒,应该是之前喝的。
两人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面前还都摆放着新启的青岛啤酒。
他们粗着嗓子聊天,罗文渊走的快,也没听清楚,只大概听到了一个说什么“人生总是过得那么不痛快”之类的,如果他没听错的话。
罗文渊一边埋头往前走,一边在心底嘀咕。
明明是两个人到中年,郁郁不得志的普通男人,坐着简陋的塑料桌椅,吃着廉价的吃食酒水,说着酸溜溜的家长里短,怎的就可以让人生出一种荒唐的错觉,觉得他们是古侠小说里满腔豪情的大侠呢?借酒消愁,待到情绪饱满时,再大叹一声生不逢时、时不待我!
想到这里,罗文渊不由得笑了笑,觉得自己心很大,明明还有要事在身,竟还有空去操心别人。
不过,那位客人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人生总是过得那么不痛快。
半个小时前,罗文渊正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大梦无边。
结果就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了。
梦里的风筝断了线,风筝掉下来了。
电话是他的同事王青仁打来的。
说是河海区德馨园八号楼三零二室有个老师自杀了。
上吊自杀。
这突如其来的任务一下子把睡眼依旧乏重的罗文渊给砸醒了。他大着胆子,特地多拿了一件风衣,披星戴月的向德馨园出发。
说道这里,简单介绍一下。罗文渊,雾市晚报社会板块的记者……刚才给他打电话的同事,王青仁,也是。
当记者这活,手机得全天待机,来了电话就得走,半点都不能耽误。新闻,新闻,最重要的还是一个“新”字。
不过,罗文渊和王青仁的工作还是有些些不同的。
罗文渊具体负责新闻撰稿,很多时候都是呆在电脑前坐着的,而王青仁则是更偏向摄影记者一些,负责拍摄外访,在外行走的时间远比罗文渊多的多。
或许是工作环境的原因,罗文渊比较木讷严肃,王青仁相对不拘活泼一些。他常常自侃说,我们是穿梭在银河里的火箭队。
罗文渊向右拐了个弯,进了一条小巷。小巷往前走一段,就是一条大马路,大马路的对面是一个居民小区。
居民小区建造时间悠久,将近三十年的光阴。名字也起得老土,就随地名,叫“河海新村”。
小区建造时期还不流行把楼建的很高,因此河海新村无高楼,都是六层楼梯房。
河海新村总共有五十栋居民楼,其中十栋被成德高中置办,专门给学校的老师居住。这十栋楼在河海新村的最西边,墙体重新刷上了米黄色的外漆,和其他居民楼的灰白色外漆区分开来,很好找,也很显眼。
这十栋教师居民楼不随河海新村的名字,而是被另称作“德馨园”。
俗话说人如其名,德馨园三个字也是无比贴合教师这个神圣的职业。
几分钟后,罗文渊来到了八号楼楼下。
楼下挺热闹,警%车、急救车,不大不小的还聚集着一人群。这群人的显著特征就是穿着睡衣、脚踩拖鞋,有的还特地披了件外套。
他们左顾右盼,交头接耳,总之一看就都是闻声而来,为了吃上口烫舌的热闹。
好事的心态一目了然。
罗文渊面色冷峻,眼神冰冷。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王青仁,然后走上楼。
“喂?你到了吗?”王青仁站在门口,单手举着相机,对焦,咔嚓!
拍下了屋内正在勘察的警%察&。
“到了,我在上楼了,在二楼了。”
罗文渊长腿一跨,直接迈过三级台阶,很快就上了平台,出现在了王青仁的视线内。
“艹,你都来了还打什么电话啊!”王青仁无语的挂掉电话。
“跟你打个招呼,怕你等的着急。”王青仁是个急性子,最烦等人,罗文渊自觉这个电话打得体贴没有半点不对,他话说完,自己点点头,又再摇摇头。
罗文渊的目光转移到了屋内。
透过三零二室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倒在地上的凳子以及那根被系在因为年久而发黄的电扇上的,笔直垂下的米白色粗麻多股绳。
绳子尾是一个懒散的圈,虚虚的吊在空中。
罗文渊食指推动眼镜,习惯性的眯了眯眼,这个圈的直径看着比人的脖颈宽的多,他知道这是被相关人员动过的,却也还是不由自主的去想象那种令人窒息的画面——他把头放进绳索内,脚不着地,绳索一下子收缩勒紧,紧紧的桎梏住脖子,嵌进肉里,摩擦着皮肤,一点点的让人缺氧。头皮发涨,眼睛爆裂。他伸手拉住绳索,试图解开这个该死的圈套,双腿也不断扑腾,想要找到一个可着陆点,可他忘了,那张凳子早在开始就被他踢掉了,此刻正乖巧的躺在一边。
最后的最后,他拯救不了自己,彻底的离开了这个让他决定离开的世界。
虽然这种带入想象法并不能让罗文渊完全的与死者同感,但很大程度也是成功的让他共情了一把。
挣扎无望,死亡。
“你在想什么呢!”
遐想被打断。
王青仁发现罗文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屋内,一副魔怔了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的拍了他一下。
“嗯?”
罗文渊刚才太过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正一脸茫然。
“你不会是魇着了吧!”王青仁用肩膀撞撞他,放低音量说:“你可别吓我啊,大晚上的发生这种事情是挺渗人的,但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啊!”
说着他自己就先行动了起来,双手合十,做祷告的样子。
“我只是在想他为什么自杀,我觉得教师这种职业还是很顺风顺水的,应该不会出什么特别——能够让人狠下心自杀的事。”
与此同时,罗文渊也在思考,死者是不是情感生活抑或是经济方面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你……等会儿离开的时候我再和你说吧,死者为大,现在咱俩还站在他家门口呢!”王青仁有过耳闻,略知一二。
罗文渊偏过头看着他,双眉紧锁,眉间出现一条浅浅的竖线。
“你干嘛啊!”
王青仁往后退了一小步,后背直接贴在墙壁上。他不停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一下又一下,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