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均一口气录到八点半,嗓子开始发干,房间里的闷热逐节攀升,温度已经到了让人流汗的程度。
他登陆录音软件,在个人主页上建好新书专辑,把简单后期过的三个录音文件上传到临时草稿箱,确认过自动分享关联社交软件的功能已经关闭后,才把刚才录好的三章依次发布到平台上。
他的听众不多,播放量最多的专辑订阅也不超过三百人,有一部分应该还是平台硬塞的僵尸粉丝。粉丝流动性也很大,大多数都只关注了一部专辑。
这种不温不火都谈不上的情况有时会让他产生一种过度天真的沮丧,天真之外甚至还有狂妄,像是某种怀才不遇的忿恨。
不受这些酸怨臭怒支配的时候,他又对自己软弱的情绪不齿,不齿到需要长吐一口气,并开口轻声呵斥自己:“神经病。”
“……有病。”
林均如避蛇蝎地晃晃脑袋,在克制的音量中尽量发出足够强硬的嘲讽,期望情绪可以一次发泄完毕,不要继续滞留在身体里营造鬼影幢幢。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平和下来。
成功了。
林均在床上安静地平躺数秒,起身将电脑和录音的装备放进防尘袋收好,打开房门走到外面。
次卧里本来有一套折叠桌椅,之前因为不常用怕落灰,被他全部收进客厅的储物柜里,现在林至住过来,以后他肯定经常要去次卧录音,得把那些东西再搬回去。
他走到厨房,拉开冰箱的冷藏柜,打算先拿瓶冰水喝。他录得很顺,半小时下来嘴基本没停过,现在渴得厉害。
不料冷藏柜里一瓶水也没有。
林均心里很奇怪,他清楚地记得昨天近纲课前自己买了两瓶水。
这是他的习惯,永远有一瓶备用水,如果备用没有被用,就放到冰箱里做明天的正选。
他只好从保温壶里倒了杯温水喝。水很热,不像是隔夜的温度,但他还是一口气灌下了大半杯。
微烫的液体从喉咙流下食管,所到之处像被一束温吞的小火苗蹭过似的,他的额头上很快冒出一层薄汗。
林均把杯子搁在流理台上,走到客厅的储物柜前,打开柜门。又一个空空如也。
他蹙起眉头。
被林至拿走了?
……算了。
消失的东西总会回来,他想道。只要他自己没有消失,总能收复失物。
林均把储物柜上下层的柜门都重新关上,站起身。
客厅的钟已经走到八点三刻,房子里静悄悄的,林至似乎还在睡觉。
要不要叫他起床?
林均有些犹豫。
林至是个成年人,成年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旁人没有立场管,也没有管的必要,这是身为旁人需要保持的克制。
但是自从昨晚,甚至可能更早,他和林至的关系似乎正在朝一个今非昔比的方向发展。
这样的今非昔比,让林均直觉自己不需要克制。
是同一屋檐下自然催生出的亲密吗?不是,他不能苟同。
这只能证明他们恰好志同道合,都是不在乎旁人怎么想的人,于是在物以类聚的环境中,可以默契地暂时卸载假象,与其说亲密,不如说是同类之间节省体力的坦诚。
林均把这两天和林至种种看似僵硬矛盾的相处回顾一遍,得出这条令他通体舒畅的结论,对林至意外地生出一阵相逢恨晚的珍惜。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林至比尔易更符合自己的偏好,如果他们以柴米油盐的普通方式相识,少一些扑朔迷离的金风玉露,或许林至会成为比尔易更难舍弃的人。
可惜这操蛋的因缘际会。
林均抱着一腔半真半假的惺惺之惜,最后又决定还是不去敲门了。他走到卫生间的洗脸池前,打开水龙头,捧起水泼到脸上。
泼了五六次,额头上的汗总算尽数冲掉,林均松开按在脸上的手,关掉水龙头,和镜中布满水珠的脸对视起来。
他正想说些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他用手抹掉脸上的水,走到门厅,从猫眼里往外看。
是个没见过的男人,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身材削瘦,个子不高,眉眼和善,是一张很难让人产生戒心的脸。
林均的手搭上门把,没有按下去。
“哪位?”他从门里问道。
男人朝猫眼的方向抬起头,脸上是很诚恳的笑容:“你好,我是你对面的新住户,今天早上有人来装管道,我没想到会这么早,有没有吵到你们?”
装管道?
有吗?
似乎是有的。林均模棱两可地回忆着。
无论有没有,这人态度很好,他犯不着计较什么。